一步好棋,但若置之局外,便可能是一步徹底的廢棋。
子昊微微淡笑,道:“說起此事,還要多謝少原君所贈的一雙白鹿,否則也難湊得三靈之血為藥引。”
皇非眼中卻閃過詫異:“我所贈的白鹿?”雖未多言,疑問之情顯而易見。
目光驟然相對,不必再說再問,兩人也知道此事什麼地方出了岔漏。子昊忽有所覺,眉心幾不可察地一蹙,袖底手掌握住了冰涼的靈石。
而皇非所想到的,卻是方才來時路上,無意中發覺子嬈體內真氣異常的狀況。
一點晶豔鮮血,自白玉般的指尖滲出,飽滿,滴落。
寒冰玉盞,令這聚集了生命精華的濃烈的鮮血彷彿有著晶瑩剔透的色澤,每一滴無聲無息的落下,都在豔紅深處觸放美麗的漣漪。
碧璽靈石幽光清爍,籠罩在碧紗風雨飄蕩的空間。
子嬈盤膝靜坐榻上,一手輕釦靈訣,一手空懸玉盞上方,平日魅冶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眉心一點赤影卻愈濃愈豔,層疊鋪展的白衣間若有妙蓮萬朵,半隱半現,清幻如虛,隨著每一滴鮮血的滴落,綻開清美寧靜的光彩,散發出無可言喻的生機。
一生一滅,蓮華之本。
滅之蓮華,可寂萬物,生之蓮華,可成天地。
唯有源自巫族正統血脈之傳承,方能將這蓮華之術發揮到極致,透過獨特的內功心法激發代表著女子先天精氣的處子元陰,復以自身氣血為引,將蘊藏在純陰之體中的一點真陽引導而出,配合巫醫之方,促成最終的靈藥。
如此化血入藥的做法,藥性危害由施術者全然承擔,取而代之的則是生於女子丹元真氣中,始終以元陰蓄養守護,無比寶貴的真陽精氣,對於服藥者的裨益不言而喻。
但世間萬物,無不是陰中藏陽,陽中含陰,陰陽交融,方有天地乾坤,生死兩極。
所謂孤陽不長,獨陰難盛,無論陰中真陽受損,或是陽中真陰枯竭,都意味著自身精氣的損耗甚至消亡。
蓮華之術固然能不斷激發真陰中的生機,然生的一面必然是死,就如洶湧大水過後千里赤地的荒涼,精氣生機的不斷攀升,必將在到達某一頂點後帶來絕對的死寂,這是任何人都無法逃脫的自然之道。
縱然此前離司已用金針之法培元固本,助子嬈儘量減輕損傷,但這藥性強橫並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子嬈如此催發蓮華心法,自身真元日漸受損暫且不說,單是藥血相融時穿經過脈的劇痛便無法形容萬一。
然她甘之如飴。
子嬈臉上隱有笑意浮現,一種深豔之美,淡淡流露徐開的鳳眸。
不是親身試藥,永遠不會知道他是如何日日夜夜自這樣的痛楚中熬過。
二十年不長,數千光陰。
那樣若無其事的微笑,輕描淡寫的話語,是以怎樣的剛強與堅韌去承擔?那般清寂平靜的眼神,日益難掩的倦意,是怎樣生命與意志的消耗?那些翻手運籌深謀遠慮,那些淡然殺伐風雲暗流,又是怎樣的隱忍,怎樣的代價,怎樣的傾心之血?
沒有親身經歷過,便沒有資格說知道。
重傷之後再耗真元,一陣無法抗拒的虛弱自心底深處狂湧而至,子嬈緊緊咬唇,淡魅的笑容卻愈盛,恍惚間似有奇異而迫人的光彩,明麗不可方物。
一生一世冷眼凡塵,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感謝蒼天賦予的生命。
以此生命之暖,觸控他最深最痛之傷。
從此以後他的骨肉合了她的血,心魄神魂永難再分,從此以後這世間唯有她,可以與他一起,生,死,與共。
細雨瀟瀟,染透古木迴廊,四下微風如幕,碧影如煙。
離司小心地捧著藥盞,低頭而行,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