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二人把酒歡歌,直等到小二抱著胳膊,困得兩眼發迷地來同他們講,要打烊了。
鄴城晚間很是安靜,偶爾有幾聲狗叫,剩下的就是不知名的蟲兒斷斷續續的叫聲。
兩個人悄無聲息地踏著灑滿銀輝的磚瓦,掠上城中的鐘樓。瓦簷斜滑,他二人倒是坐的安穩。裴青衣一罈酒提在手裡,遙敬圓月,不知怎得,忽然就想起另一個夜晚。
那一夜也是明亮的月光,她縮在小溝裡,阿孃將她死死按在懷裡,那個懷抱是溫熱的。可直到天明,她才知道,那溫熱的,只是血而已。
往事裹在酒裡,醉的突然,她神色鬱郁,常楓溪回頭一眼望見,只問她有什麼心事。裴青衣搖搖頭,苦笑道,“不過是想起了我阿孃,可我再細想想,連她的樣子也忘了。”
她嘆息一聲,仰頭喝酒,卻聽常楓溪也跟著嘆了一聲,“我也是。常家看似家大業大,實際上盤根錯節,我娘不過是妾,若不是正室早亡又無所出,你今日怕是見不到我了。我自小又養在大娘子身邊,我娘不能見我,我便也忘記她的樣子了。”
裴青衣聞言愣愣地放下手中的酒罈,神色帶著抱歉,常楓溪回頭看她,淺淺一笑,“都是苦命人,又說這些做什麼。明月皎皎,可不是讓我們來黯然傷神的。”
裴青衣輕笑一聲,將手中的罈子放在一邊,斂了情緒,“我此一番下山,是師父要我見這世間的萬千氣象,到了今日我雖見的人不多,卻都是頂好的,莫師姐,郭鏢頭,還有……常大哥你,想來我也是個頂頂幸運的人了。”她回頭看向常楓溪,在月光下粲然一笑,她本就好看,常楓溪心神一蕩,也跟著笑了笑,心中卻隱隱預感,在他的名字之前,還應有另一個名字。
這話他自然問不出口。正在沉默,便又聽裴青衣道,“我如今才發現,江湖那麼大,我這一路走走停停,總不知道去哪兒。我雖沒什麼大志,但若能向常大哥一樣行俠仗義便也足夠了。”
一口酒嚥進口中,裴青衣三分醉意上頭,腦中繁花閃現,盡是些快意恩仇,刀光劍影,她晃了晃腦袋,又盯著那圓圓的月亮,只覺得心中甚是滿足。
常楓溪跟著她喝酒,眼見著月亮沉在酒罈裡,最後慢悠悠道,“暘嶺越明峰無花山莊,是你隨時可來的地方。”
裴青衣抬眼望他,也不多言,只是兩人相視一笑,便是長夜也不再冷了。
月輪走完了圓圓的轉場,天光未明的時候,城外的鳥雀成群地聚在一起,逆著光遠遠望去,許多的影子環繞成一個圈,裴青衣站起身來,看見日月交接,常楓溪也跟著站起來,理了理衣襬,那把長劍又背在背上。
裴青衣突然想起,那一日她在莫如霜的鏢局外的那種感覺。
萍水相逢,一場歡聚,天明時帶著醉意各自散去,下一次江湖再見。
也是快活。
常楓溪站在裴青衣的身後,手裡是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來的一支長笛,裴青衣樂理不精,也不知她吹的是什麼曲子,只是覺得好聽極了。
那支笛子後來分別的時候被常楓溪贈給了裴青衣,那人理著笛子上的水藍穗子,囑咐道“若到無花山莊來,帶著它,不論我在不在,莊裡的人都會知道你是我的貴客。”
裴青衣接了這份禮,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抿了抿唇,從包裡掏出一隻青竹酒壺來,頗有些抱歉的意味,“我初下山來,沒什麼積蓄,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只有這一隻青竹酒壺。乃是我年少時,在峨眉山下得一瘋癲老人所贈,這壺底刻著壽麻二字,我師父說,那是歸隱多年的一位江湖高手。我拿著它也是無用,今日便贈予常大哥,只當留個念想,也希望有朝一日常大哥也能成為江湖上人儘可知的巨俠。”
他二人最終在鄴城城門分別,常楓溪騎著他那匹高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