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那件遭過狗咬的傳家寶貝的目光。
他撒了一些尿抹在肚臍眼上。
他拿著指導員那根棍子往河裡走,腳踩得冰凌破碎,發出啪啪聲響。
一踏進河水,父親不由得打了一個兇猛的哆嗦,一股寒氣從腳底猛烈上升,似乎不是涼,而是兩股電,兩百根針,沿著腿骨、骨髓往上爬行,速度極快,嗡一聲到達腦袋,眼前噼啪放了一陣綠光。父親叫了一聲娘,怪腔怪調,惹得岸上人笑。他繼續往前走,身上爆起雞皮疙瘩,面板繃緊,頭髮梢兒似乎噼噼啪啪微響,腳起初還能感覺到水底卵石,幾步後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父親喊了幾句流氓口號,聲音滴溜溜轉,嘴裡一片牙響,舌頭僵冷,喊不出口號來了。往前走,水漸漸淹至大腿根,他的猙獰雞頭縮得如一隻蠶蛹,那個過分發達的獨蛋兒歪歪地貼在盆腔上,絲絲縷縷扯不斷的鈍痛,這地方是父親身上的要害,他遵照爺爺的意旨加倍地尊重它寶貴它,不敢有一點點損傷。沒有它老人家就沒有我們,這話雖近流氓但卻是真理。不囉唆這些盡人皆知的話,它老人家整個兒淹沒在河水中了,父親用一隻手捂著它,但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恐慌與痛苦由此產生。父親的另一隻手拄著棍子,試探著前邊的河。水淹至|乳下時,他已達河的中央,這是最深的地方,水流因寒冷顯得不太湍急,幾簇似乎凝固的灰白浪花附著在父親身體一側,他移動得很緩慢,岸上的人替他焦急。這時他感覺不到冷,全身似被針扎,甚至有虛假的熱乎乎在心裡出現。他的眼球冰涼,運動不流利且目光,河面上好像有霧但其實沒有一縷一絲霧。太陽照在河上照在父親身上,金色的陽光很美麗很溫暖,父親到達對岸緊接著又涉回來。
上岸時他相當狼狽,手腳並用,身體變成一座拱橋。幾個民夫跑過去把他架上來,把一件破棉襖披到他肩上。他雙手捂著寶貝,臉相難看至極。許久,他齜著牙,笑著,結結巴巴地說:“操他姥姥個冷。”
小母驢熱情地撲上來,用它的毛茸茸緊貼著父親的涼冰冰。父親招呼一個民夫,伸手摘掉他頭上的氈帽,捂在了自己的小雞芭上,氣得那民夫破口大罵。高密東北鄉風俗:摘下別人的帽子象徵性地戴在自己的小雞芭上,是對戴帽人的巨大侮辱,其喻意是:你的頭等於我的雞芭。那民夫上前搶帽子,被父親避開。民夫罵餘豆官,操你二舅,你欺人太甚。父親說,別生氣二哥,我凍毀了,哪兒都不冷就這兒冷,你們都是兩個蛋,我只有一個蛋,你們凍壞一個還有一個,我凍壞了就沒有了,放心放心你的頭是你的頭,我的蛋是我的蛋,怎麼也長不到你頭上去,見到解放軍我幫你要頂帽子。
指導員憂慮重重地看著父親,父親對他搖搖頭。民夫們個個神情沮喪,不說話。父親在陽光下蹦跳一陣,嘴與舌又靈活起來。他把氈帽扔給那民夫,那民夫哭喪著臉,嘟嘟噥噥罵著,把溼漉漉的氈帽掛在車把上晾曬。
父親提著盒子炮,對原任連長說:“夥計,把槍還給你吧,這代連長我也不代啦。”
父親在民夫連裡(9)
連長說:“我不要,你既然搶了去,你就幹到底。”
一個民夫說:“豆官,散夥吧,回老家過年。”
指導員掏出槍來,對準那人就一槍,嗖溜一聲響,子彈貼著那人的腦袋溜過去。那人哀號一聲,雙手捂著頭,一腚蹲在地上。眾民夫駭得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出。
父親訕訕地說:“指導員好大的脾氣。”
指導員輕蔑地掃了父親一眼,冷冷地說:“我一直認為你是條好漢子!”
父親被他說得臉皮發燒。
指導員揮舞著盒子炮發演說。他的臉上洇出兩團酡紅,像玫瑰花苞,暫時不咳嗽了,嗓音尖厲高昂,每句話後拖著一條長長的呼哨,如同流星的尾巴。金色的陽光照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