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個嘴啃凍泥。
……
面對著七零八落的斷橋,父親氣得眼睛放綠光。太陽昇起一竿子高了,冰冷的河裡雖然流光溢彩,但沒有一絲一毫暖意,河邊淺水處結著狗牙般的冰凌,看著都讓人寒冷。民夫們都是陰曆八月離開老家,穿著單褲夾襖,個別的帶一件破棉襖。潮溼的冷風一吹,河裡的冰水一激,不但身上冷,心裡也涼冰冰。所有的民夫都在河邊立著顫抖,雙手有抄在袖管裡的,有插在腰間的,耳朵凍紅得猶如雞冠子,鼻尖上掛著鼻涕水。父親掃了眼他的民夫,心裡生出很多淒涼情緒。不唯人抖,毛驢也抖,父親的小毛驢尾巴夾在雙腿中間,緊咬著牙徉不哭了聲音,眼睛裡盈滿淚水。父親伸了巴掌擦掉它眼裡的淚水,安慰了它兩句,它依然流淚,激得父親煩惱,便粗魯大罵:哭你娘個球蛋,動搖軍心,我宰了你!小母驢不哭了,肚子上的血管一鼓一鼓的,好像悲慟深厚黏滯難以下嚥,但父親認為它不識大體不顧大局乘機添亂,惱怒揮一拳,瓷瓷實實正中驢頭,小母驢應聲倒地,躺在地上打滾撒潑,做出無數肉麻姿態,父親不理它,它又無趣地爬起來。
指導員拄著棍子移過來,站在父親面前,宛若一架活骷髏。他說:“豆官,不要著急,想想辦法,世上沒有過不去的河。”
父親有些草雞,軟軟地說:“你有什麼好法子?”
指導員說:“過河走橋,沒橋乘船,沒船涉水。”
父親在民夫連裡(8)
父親看看那橋,橋面不知何處去了,只有十幾根焦黑的橋樁兀立在水中央。
指導員說:“橋毀了,修來不及,沒有船,只能涉水過河啦。”
父親說:“這麼冷的天過河,連雞芭頭子都要凍下來的。”
父親說:“河水有多深?”
指導員說:“下去探一探。”
父親說:“誰敢下去探?”
民夫們望著凝滯的冰河,個個面生畏難之色。不但沒人報名探河,還有幾個民夫提議把糧食卸在河邊打回頭,反正解放軍千軍萬馬不在乎這六萬斤小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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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導員憤怒地駁斥了這些反動言論,然後,剝掉棉軍襖,褪掉單褲、布鞋,佝僂著腰站在父親面前,瘦骨錚錚,好像一具鐵鑄的魚刺。他嘴唇烏紫,牙縫裡滲著血,眼珠子灰溜溜的,像兩粒冰冷的玻璃球兒。他說:“餘代連長,你照顧連隊,我下去探河。”
父親心裡一陣滾燙,大聲吼叫:“指導員,胡鬧什麼,你下河去見閻王爺?要探河道也輪不到你,快穿上衣裳吧,要探我去探,誰讓我搶了個連長呢?餘代連長?夥計你是共產黨無疑,你封我代連長,就等於共產黨封我代連長是不是?”
父親一邊說著一邊脫衣服,一邊脫衣服一邊咋咋乎乎地叫冷。父親的健壯肉體和骨頭架子指導員形成鮮明對照。指導員看看父親身上的肌肉,也許羨慕也許嫉妒,他轉著腔說:“共產黨員吃苦在先,生死不怕!”說完,就轉身往河裡跑。他的奔跑姿勢古怪稀奇,活似木偶運動,動作大步伐小,滿身都是荒謬表情。父親看著指導員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陣鼻酸眼辣,他幾個大步跨出,撲到河邊,把半截身子入了冰水的指導員攔腰抱住,像託一個稻草人,輕鬆地把他託上岸。
父親罵道:“媽拉個巴子你好性急,死在河裡魚都不吃你。”
父親把指導員放在地上,吩咐民夫們快給他穿衣服。指導員嘴唇硬了,說話嗚嗚嚕嚕,聽不清楚。原任連長把軍大衣脫下來蓋在指導員身上。父親誇獎道:“十一指子,還行。”
父親脫得一絲不掛,在河邊彎腰踢腿活動筋骨,小母驢憂愁地看著他。他說:“別看我別看我,你這個小娘兒們。”
民夫隊裡有笑聲。也有研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