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剪了頭髮,每天早上刮淨鬍鬚。我們已不是詩人不是革命家不是搖滾樂手,已不再睡在電話亭裡,不再在地鐵車廂內吃一袋櫻桃,不再凌晨四點用大音量聽&ldo;大門&rdo;密紋唱片。應酬性地參加了人壽保險,開始在賓館酒吧裡喝酒,也開始拿好牙醫給的收據接受醫療補貼。
畢竟年已二十八……
始料未及的殺戮尾隨而至。堪稱偷襲。
我們正在悠悠然的春日陽光下換衣服。不是尺寸橫豎不合適,就是襯衣袖反了過來,抑或左腿插進現實性褲子而右腿落入非現實性褲子中‐‐一場不大不小的騷動。
殺戮隨著奇妙的槍聲一同降臨。
彷彿有人在形而上的山丘上架起形而上的機槍,朝我們噴射形而上的子彈。
然而歸根結蒂,死只能是死。換言之,從帽子裡躥出也好,從麥田裡跳出也好,兔只能是兔。
高溫灶只能是高溫灶。從煙囪升起的黑煙只能是從煙囪升起的黑煙。
最初跨過現實與非現實(或非現實與現實)之間橫陳的那個深淵的,是當初中英語老師的大學同學。婚後第三年,妻子為了生孩子,年底回四國孃家去了。
一月間一個過於暖和的星期日下午,他在百貨商店五金櫃檯買了一把鋒利得足可削掉象耳的西德剃鬚刀和兩盒剃鬚膏,回家燒好洗澡水,又從冰箱裡拿出冰塊,喝空一瓶蘇格蘭威士忌,隨後在浴缸中一刀切開手腕血管死了。
兩天後他母親發現了屍體。警察趕來拍子幾張現場照片。倘若好好配上一盆花卉,簡直可以用來做番茄汁廣告。
自殺‐‐警察正式發表看法。家中上著鎖,何況當天買剃鬚刀的是死者本人。
至於他出於什麼目的買根本不可能用上的剃鬚膏(且是兩盒),則無人知曉。
可能他不能很快適應自己將在幾個小時後死去這一念頭。或者害怕商店售貨員看出自己將要自殺亦未可知。
沒有遺書沒有潦糙寫下的字條,什麼也沒有,唯獨酒杯和空威士忌瓶和裝冰塊的小桶以及兩盒剃鬚膏留在廚房餐桌上。
肯定他在等洗澡水開的時間裡,一邊左一杯右一杯往喉嚨裡傾注加冰黑格威士忌,一邊持續盯視剃鬚盒來著。並且說不定這樣想道:
我已無須刮第二次鬍鬚了!
二十八歲青年的死,如冬天的冷雨一樣令人黯然神傷。
接踵而至的十二個月之間,四個人死了。
三月,沙烏地阿拉伯或科威特的油田事故中死了一人。六月死了兩人,死於心臟病發作和交通事故。七月至十一月和平時光連續。十二月中旬,最後一人同樣死於交通事故。
除去一開始提到的自殺的朋友,那幾個差不多一瞬間就沒命了,連意識到死的時間都沒有,給人的感覺就像在漫不經心爬早已爬熟的樓梯時突然踩空了一塊踏板。
&ldo;給我鋪上褥子好麼?&rdo;一個男子說。他就是六月死於心臟病發作的那個朋友。&ldo;後腦勺嘎巴嘎巴直響。&rdo;
他鑽進被窩睡了,再未醒來。
十二月死的女孩在那一年中年齡最小,也是唯一的女性死者。二十四歲,革命家和搖滾樂手的年齡。
聖誕節前一個冷雨飄零的黃昏,啤酒公司的送貨卡車和混凝土電線桿之間形成一個悲劇性的(且極為日常性的)空間,她被夾死在那個空間裡。
參加完最後一個葬禮的幾天之後,我帶上剛從洗衣店取回的西裝和禮品威士忌,來到西裝主人的公寓。
&ldo;實在謝謝了,幫了大忙。&rdo;
&ldo;不用介意,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