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和來時一樣,她悄然從我背部離去,不為任何人覺察。我不知她此後去何處合適。我孑然獨立,活像沙漠正中豎立的一根並無意義的標識。我將口袋裡的硬幣一個不剩地投入公用電話,撥動她宿舍的號碼。鈴響八次,第九次她接起。
&ldo;睡覺來著。&rdo;她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
&ldo;傍晚六點就?&rdo;
&ldo;昨晚工作一直忙得不可開交,好歹處理完都快兩點了。&rdo;
&ldo;抱歉,吵醒你了。&rdo;我說,&ldo;其實是想確認你是不是真的活著,可是表達不好。&rdo;
她低聲笑了起來:&ldo;活著呢。為了活下去而拼死拼活地幹,結果困得要死。這樣可以了?&rdo;
&ldo;不一起吃頓飯?&rdo;
&ldo;對不起,什麼都懶得吃。現在只想睡覺,只想睡。&rdo;
&ldo;本來想跟你說說話的。&rdo;
電話另一頭的她沉默片刻。或者只是打哈欠也有可能。
&ldo;下回吧。&rdo;她一字一頓地慢慢說道。
&ldo;下回是什麼時候?&rdo;
&ldo;反正是下回。讓我睡一會兒好了。睡一會兒起來,我想肯定一切順利。明白?&rdo;
&ldo;明白了。&rdo;我說,&ldo;晚安。&rdo;
&ldo;晚安!&rdo;
電話隨即結束通話。我定定地看了一會手中的黃色聽筒,輕輕放回。肚子好像餓得癟癟的,想吃東西想得不行。假如他們給我什麼,我說不定會趴在地上連他們的手指都舔於淨。
沒問題,就舔你們好了。舔罷像被雨淋過的枕木一樣大睡特睡。
我靠著候車大廳的視窗,點燃一支煙。
假如,我想,假如一萬年後出現全部由窮嬸母組成的社會,她們肯為我開啟城門嗎?城裡有窮嬸母們選舉的窮嬸母們的政府,有窮嬸母們握著方向盤的窮嬸母們乘坐的電車,有出自窮嬸母們之手的小說,應該有。
不不,也許她們覺得無需那些勞什子,政府也罷電車也罷小說也罷……
她們可能製作若干個巨型醋瓶,甘願進入瓶中靜靜地生活。從天上望下去,地表想必排列著幾萬幾十萬隻之多的醋瓶,無邊無際,觸目皆是,景象肯定無比壯觀。
是的,如果世界上還有擠得下一首詩的餘地,我不妨寫詩。窮嬸母們的桂冠詩人。
不壞。
歌頌照在深色醋瓶上的太陽,歌頌腳前鋪展的晨露晶瑩的糙海。
然而歸根結蒂,那是公元一九八○年的事。一萬年時間等起來實在過於漫長。那之前我必須度過無數個冬季。
去中國的小船
紐約煤礦的悲劇
紐約煤礦的悲劇
地底下的營救作業
或許仍在進行
也可能徒喚奈何
一個個撤離礦井
‐‐《紐約煤礦的悲劇》
(作詞、演唱:比基)
有個人十年如一日固守一個頗為奇特的習慣:每當颱風和暴雨來臨,他就非去動物園不可。此人是我的朋友。
颱風逼近市區,地道的男女無不&ldo;啪嗒啪嗒&rdo;上好木板套窗,確認收音機和手電筒是否管用。而一到這個時候,他便披起防雨斗篷‐‐那是越南戰爭打得正緊時他搞到手的美軍發放的軍用品‐‐懷揣罐裝啤酒,走出門去。
運氣不好,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