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彼此彼此。&rdo;她說。
&ldo;一碼事?&rdo;
&ldo;嗯。就是說,說不定窮嬸母自有窮嬸母式的少女時代、青春時代,也可能沒有,有沒有都無所謂。世上肯定充滿了幾百萬條之多的理由,生有生的幾百萬條理由,死有死的幾百萬條理由。理由那玩藝兒多大一堆都能摘到手,但你追求的不是那玩藝兒,對吧?&rdo;
&ldo;不錯。&rdo;我說。
&ldo;她存在,如此而已。&rdo;她這樣說道,&ldo;往下是你接受不接受的問題。&rdo;
我們再不說什麼,就那樣在池邊久坐不動。秋日透明的陽光在她的側臉勾勒出小巧的陰翳。
&ldo;不問問我在你背上看見了什麼?&rdo;
&ldo;在我背上看見了什麼?&rdo;
&ldo;什麼也沒看見。&rdo;她微微笑道,&ldo;只看見你。&rdo;
&ldo;謝謝。&rdo;我說。
自不待言,時間將平等地掀翻每一個人,一如御者將老馬打倒在路旁。然而那打法又極端安靜,很少有人意識到自己的被打。
然而我們還是可以透過這個不妨比喻為水族館玻璃窗的窮嬸母,切近地目睹時間的流逝。在逼仄的玻璃箱內,時間像擠橘汁一樣擠著嬸母,擠到再也擠不出一滴為止。
吸引我的,便是她身上的這種完美性。
真的再也擠不出一滴了!
是的,完美性就好像密封在冰河裡的屍體,坐在嬸母這一存在的核心部位。不鏽鋼一般壯美的冰河,恐怕只有一萬年的太陽才能使之融化。但窮嬸母當然不可能活一萬年。她將和其完美性同生,和其完美性同死,和其完美性同葬。
泥土下的完美性和嬸母。
一萬年過後,冰河有可能在黑暗中融化,完美性有可能擠開墓頂露出地表,而地表必定一改舊觀。不過,倘若婚禮這一儀式猶自存在,那麼窮嬸母留下的完美性也許會應邀入席,也許會以無可挑剔的就餐規範吃完全套西餐,也許會起身致以熱情洋溢的祝辭。
不過算了,不說這個了。畢竟那是公元一九八○年的事了。
4
窮嬸母離開我的背是在秋末。
我想起冬季到來之前必須辦妥的事,遂同窮嬸母一起乘上郊線電氣列車。午後的郊線車乘客屈指可數。很久沒往遠處去了,我百看不厭地看著窗外風景。空氣涼浸浸地一片澄明,山綠得近乎不自然,鐵路兩旁的樹木點點處處綴著紅色的果實。
回程列車上,通道另一側的座席上坐著一個三十五六光景的瘦削的母親和兩個孩子。大些的女孩穿一件像是幼兒園制服的藏青色嗶嘰連衣裙,戴一頂帶有紅蝴蝶結的嶄新灰氈帽,窄幅圓帽簷劃著名柔和的曲線向上翻卷‐‐儼然小動物在她頭頂悄然歇息。母親和小女孩之間夾著三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得顯然不夠舒服。哪班列車上都可見到的常規性母子鏡頭。既不特別賞心悅目,又不至於大煞風景;既不多麼有錢,又談不上貧窮。我打個哈欠,再次將頭腦排空,臉歪向旁邊,繼續看與車行方向相反的風景。
她們三人之間發生什麼是在大約十分鐘後。母女兩人那屏息斂氣般斷斷續續的說話聲驀然將我拖回現實。已是薄暮時分,車廂古舊的電燈將三人染成黃色,恍若一幅舊相片。
&ldo;媽媽,可我的帽子……&rdo;
&ldo;知道知道了,乖乖的好不好!&rdo;
女孩將要出口的話嚥了回去,一臉不服氣的樣子。中間坐的男孩把剛才姐姐戴的帽子拿在手裡左一下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