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自己立時成了埃及沙人,更何況……
曉得埃及沙人嗎?
呃‐‐埃及沙人是作為埃及王子出生的。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怕是發生在金字塔、獅身人面像時代。但他相貌生得十分醜陋‐‐實在醜得可怖,國王因此看不上他,把他扔進密林深處。後來怎麼樣呢,後來總算在狼啦猴子啦的撫養下存活下來,這也是常有的故事。不知什麼緣故,他竟成了個沙人。沙人嘛,就是大凡給他手碰過的東西無不變成沙子。微風變成沙塵,小溪變成流沙,糙原變成沙漠。這就是沙人的故事。聽過麼?沒有吧?是我自己胡編亂造的嘛,哈哈哈。
總之,我這麼向您說起話來,就好像成了埃及沙人。凡是自己手觸的東西全都是沙、沙、沙、沙、沙、沙……
我似乎對自己本身說得過多了,不過想來這也是奈何不得的事,畢竟我對您幾乎一無所知。關於您我所知道的,無非是姓名住址罷了,而年齡多大、年收入多少、鼻子形狀如何、是胖是瘦、結婚與否,我都全然不曉。但這並非什麼大問題。這樣反倒方便。可能的話,我想單純地、儘可能單純儘可能形而上地處理事物。
就是說,這裡有您的信。
對我這已足矣。
打個極不恰當的比方吧,我可以像動物學家透過在森林裡採集糞便來推測大象的飲食生活、行動規律以及體重和性生活一樣,僅依據一封信來實際感受您的存在。自然,不包括容貌和香水種類等無聊內容。存在‐‐只是存在本身。
您的信實在極富魅力。行文、筆跡、標點、起行、修辭,全都完美無缺。我說的不是出色,而是說完美,完美得無可更動。每個月我都要看不止五百封的投訴信和報告書,但老實說,讀您這封如此令人感動的投訴信還是初次。我把您的信悄悄帶回家中,反覆看了不知多少遍,並徹底進行了分析。信不長,費不了多少時間。經過分析,弄清了許多事實。首先一點是頓號多得無可爭辯,同句號的比例為1:836。怎麼樣,不覺得多?不,不只是多,而且用法也實在隨心所欲。
噢,這麼說,你可別以為我是在拿您的文章取笑,我僅僅是出於感動。
不錯,是感動。
也不光是標點,您信中的一切‐‐直至墨水的每一個暈點都在挑逗我搖撼我。
為什麼呢?
歸根結蒂,因為您不存在於文章中。情節當然有的。一個女孩‐‐或一名女士‐‐錯買了一張唱片。唱片中的樂曲似乎不對頭倒是有所感覺,但注意到唱片本身就沒買對卻整整花了一個星期。賣唱片的女孩不給換,於是寫投訴信來。這是情節。
我看到第三遍才理解這一情節。這是因為,您的信同我們接到的其他任何投訴信都毫不相同。投訴信自有投訴信的寫法,或氣勢洶洶,或低聲下氣,或強詞奪理,無論調門如何,都可從中測知投訴人的存在這一核心。有這個核心,方可以此為軸心構成形形色色的投訴。不騙您,我讀過各種各樣的投訴信,堪稱投訴權威。然而您的投訴,以我的眼光看來連投訴都算不得的。因為發出投訴的您本身同所投訴的內容之間幾乎找不到類似聯絡的東西,就好比不連線血管的心臟、沒有鏈條的腳踏車。
坦率地說,我頗有點苦惱,根本鬧不明白您信的目的到底是投訴是坦白還是宣言,抑或是某種命題的確立。您的信使我聯想起大規模屠殺現場的照片。沒有評論,沒有說明,唯獨一張照片,一張在陌生國家陌生道路旁邊橫躺豎臥的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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