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裝紙,在這七月王國裡都如湖底的水晶一般自命不凡地閃爍其輝。溫情脈脈的不透明的光之花粉以靦腆的情態緩緩飄向地面。
散步回來的路上,我坐在繪畫館前面的廣場上,和女友一起呆愣愣地抬頭看著獨角獸銅像。梅雨初霽,涼慡的風搖顫著綠葉,在淺水池上划起細小的波紋。澄澈的水底沉有幾個生鏽的可樂罐,令人想起在遙遠的往昔被棄置的城鎮廢墟。身穿統一球服的幾夥業餘棒球隊員、狗、腳踏車以及身穿休閒短褲的外國小夥子從坐在池邊的我們面前穿過。從不知是誰放在糙坪上的收音機裡低聲傳出音樂,彷彿砂糖放多了的甜膩膩的流行歌曲隨風而來,唱的是已然失去的愛和可能失去的愛。太陽光被我的雙臂靜靜地吮吸進去。
就在這樣的午後,窮嬸母俘獲了我的心。原因我不曉得。周圍連窮嬸母的身影都沒有,然而她還是出現在我的心中‐‐在僅僅幾百分之一秒裡‐‐把她涼瓦瓦的不可思議的肌膚感觸永遠留了下來。
窮嬸母?
我再次環顧四周,仰望夏日天空。話語如風、如透明的彈道一般被吸入週日午後的天光中。起始每每如此,此一瞬間無所不有,下一瞬間無所不失。
&ldo;想就窮嬸母寫點什麼。&rdo;我試著對女友說了一句。
&ldo;窮嬸母?&rdo;她顯得有點吃驚。她把&ldo;窮嬸母&rdo;三個字放在小手心裡轉動幾下,費解似的聳聳肩,&ldo;怎麼提起窮嬸母來了?&rdo;
怎麼也好什麼也好,我都不知道。有什麼東西猶如小小的雲影倏忽掠過我的心間,如此而已。
&ldo;一下子想起罷了,不知不覺地。&rdo;
為了搜尋詞句,我們沉默了良久。惟獨地球自轉的聲音接通著我和她的心。
&ldo;你要寫窮嬸母的故事?&rdo;
&ldo;嗯,我要寫窮嬸母的故事。&rdo;
&ldo;那樣的故事,恐怕誰都不想讀。&rdo;
&ldo;或許。&rdo;我說。
&ldo;那也要寫?&rdo;
&ldo;沒辦法的。&rdo;我辯解道,&ldo;解釋倒是解釋不好……也許的確是我拉開了錯誤的抽屜。但歸根結蒂,拉開抽屜的是我。就是這麼回事。&rdo;
她默然微笑。我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香菸點燃。
&ldo;那麼,&rdo;她說,&ldo;你親戚中有窮嬸母?&rdo;
&ldo;沒有。&rdo;
&ldo;我親戚里倒有一個窮嬸母,真真正正的窮嬸母,還一起生活過幾年。&rdo;
&ldo;唔。&rdo;
&ldo;可我不想就她寫什麼,寫什麼寫!&rdo;
收音機開始播放另一支歌,唱的大約是世上充滿必然失去的愛和可能失去的愛。
&ldo;你又壓根兒沒有什麼窮嬸母,&rdo;她繼續道,&ldo;卻想就窮嬸母寫什麼。不覺得是在突發奇想?&rdo;
我點點頭。&ldo;為什麼會這樣呢?&rdo;
她約略偏了偏頭,沒有回答。她依然臉朝後面,纖細的指尖在水中久久地劃來劃去,就好像我的詢問順著她的指尖被吸入水底的廢墟中一樣。我詢問的印痕肯定如打磨光滑的金屬片一樣閃閃地沉入池底,並向周圍的可樂罐繼續發出同樣的詢問。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呢?
&ldo;我不知道。&rdo;許久,她才孤零零地冒出這麼一句。
我手託下巴,叼著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