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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那自然好。&rdo;他嘴角上再次浮起競選宣傳畫般的微笑,&ldo;想必有那一天的。只是,那時候我怕早跟百科事典不相干了。中國人家庭大致轉完之後,往下就沒事可幹了。幹什麼呢?接著怕是專門勸中國人加入平安保險,或者去推銷墓石。也罷,反正總有什麼可賣吧。&rdo;

當時我想對他說句什麼,因我想恐怕再難見到他了。我想對他說的是有關中國人的,卻又未能弄清到底想說什麼。結果我什麼也沒說,說出的只是普通的分手套話。

即使現在,怕也還是什麼也說不出,我想。

5

作為一個年逾三十的男人,倘若再一次在外場追球時一頭撞在籃球架子上,再一次頭枕手套在葡萄架下甦醒過來的話,這回我到底會說出怎樣的話呢?或許我將這樣說:這裡沒有我的位置。

想到這點是在山手線的電氣列車裡。我站在車門前,把車票像怕丟失似的緊緊攥在手裡,隔窗望著外面的景緻。我們的街市。不知為什麼,這景緻弄得我甚為黯然神傷。城市生活者那如同舉行某種年度儀式般地陷入的、像日常熟悉的渾濁的咖啡果凍一般的精神幽暗再次籠罩了我。髒兮兮的樓宇,芸芸眾生的群體,永不中頓的噪音,擠得寸步難移的車列,鋪天蓋地的廣告牌,野心與失望與焦躁與亢奮‐‐其中有無數選擇無數可能,但同時又是零。我們擁有這一切,而又一切都不擁有。這就是城市。驀地,我想起那個中國女孩的話:&ldo;這裡終究不是我應在的場所。&rdo;

我望著東京街頭遙想中國。

我就是這樣遇上了不少中國人。我讀了很多有關中國的書,從《史記》到《西行漫記》。我想更多一些瞭解中國。儘管如此,中國仍然僅僅是我一個人的中國,是唯我一人能讀懂的中國,是隻向我一個人發出呼喚的中國。那是另一個中國,不同於地球儀上塗以黃色的中國。那是一個假設,一個暫定。而在某種意義上,那是被中國一詞切下的我自身。我在中國漫遊,但無須乘坐飛機。漫遊是在東京地鐵的車廂內或計程車後排座上進行的,這種冒險是在家附近牙科醫院的候診室以及銀行視窗進行的。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又任何地方都不能去。

東京‐‐甚至東京這座城市,一天在山手線的車廂裡也突然開始失卻其現實性,其景物開始在車窗外急速崩潰。我手攥車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一過程。我的中國如灰塵一般瀰漫在東京城,從根本上侵蝕著這座城市。城市依序消失。是的,這裡沒有我的位置。我們的語言就這樣失去,我們懷有的理想遲早將這樣雲消霧散,猶如那原以為會永遠持續下去的無聊的思春期在人生途中的某一點突然杳無蹤影。

謬誤……所謂謬誤,或許正如那個中國女大學生說的那樣(抑或如精神分析醫生說的那樣),歸根結蒂乃是一種逆反性慾望。果真如此,謬誤正是我本身你本身。這樣,便哪裡都沒有出口。

儘管如此,我仍要把往日作為忠實的外場棒球手的些許自豪藏在旅行箱內,坐在港口石階上,等待空漠的水平線上遲早會出現的去中國的小船。我遙想中國街市燦爛生輝的屋頂,遙想那綠接天際的糙原。

所以,喪失與崩潰之後無論所來何物,我都已無所畏懼。恰如棒球壘安打擊球手不怕球轉換方向,堅定的革命家不怕絞刑架。假如那真能如願以償……

朋友喲,中國過於遙遠了。

去中國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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