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會兒。我把禮物先接過來,再扔回去;這個拒絕的動作漂亮許多。我看到一個有可能變成友情的影子從他面孔上閃過。“我今晚要去參加一個朋友的音樂會。”
“哦。”他現在的樣子蠻誠懇。他想看出我拉的這個託詞牢不牢靠。“什麼音樂會?”
“一個前衛歌劇。”
“幾點鐘?”
“十點。”里昂付不起排練室租金,往往要等一些搖滾酒吧騰出來之後,花較少的錢去使用。
“那還來得及先看場電影!”理查說。藍藍的目光中含有友情潛質的影子漸漸轉到光線裡,成了那種不知是真是假的美國式單純。白痴一般的單純。這單純使他白痴似的認為,他與我除了審訊者和被審者的明瞭關係之外,還能有任何不倫不類的關係。他笑了。理查好看的笑是浪費。做個便衣,這樣好看的笑容不是白白好看?
“我已經約了那位作曲家朋友一塊吃晚飯了。”
理查持續那個美國男孩明目皓齒的笑。他笑我一招不靈又換一招。
他說:“我可以請你和你的朋友一塊吃晚飯,然後一塊去看電影,再去他的音樂會。”
“那我得徵求他的意見。他原來只打算跟我單獨約會的。”
理查的內心跑了個調。美國男孩的笑已消失,又是FBI便衣那種又酷又得體的笑了。這就是我要的。我不想受他身心內那個健朗、好看的美國男孩的勾引。我這人很容易受勾引。受我的審訊者勾引,事情會變得不三不四。
“那隻好改期了。”他說,不甘心地慢慢起身。他在想,這是個什麼朋友?他們的“單獨約會”是什麼意思?是戀愛還是即興豔遇?會給我的偵察帶來什麼?……我看他腦子裡的打字鍵僻裡啪啦響成一片。
理查穿上風衣,戴上帽子。他穿風衣非常帥,有股戎馬式的高雅。
“祝你有個好週末。”他打著官腔,徹底恢復成一個幹練的便衣。
我說:“也祝你。”
理查走到門口,隔著轉門的玻璃看見匆匆走來的里昂。里昂穿著黑色高領毛衣,外面一件破舊的摩托夾克,馬尾辮剛剛梳過,不顯得太與社會作對的樣子。理查一看就知道我說的音樂家便是這一位。他從旋轉門的另一邊折回餐館,見里昂正和我擁抱問候。
“我的手套是不是忘在這裡了?”理檢視看我,又看看里昂。
我忙對里昂說:“介紹一下,這是理查·福茨先生;這是我的朋友里昂。”
里昂微微點頭一笑,只是為了幫我把一項禮貌做完整。理查伸出手,伸向里昂。兩人都麻木不仁地講了句“認識你真棒”之類的話。不知理查對我的介紹怎麼想的;他和里昂的身份區別在於:一個是我的朋友,一個則不是。
“聽說你是作曲家?”
里昂縮回手,看著這個穿風衣,穿西裝,打領帶的年輕男人。他想,難怪我在介紹時沒提他的身份;他的確身份含混,因為滿馬路都是風衣、西裝、領帶。
理查假裝有興趣地問幾句有關歌劇的話,里昂不願無禮,有問必答。理查心想,這個自認為文化精英、與社會主流對立的小子狂什麼呢?這樣的藝術癟三芝加哥的夜晚到處都是。音樂家、畫家、詩人,那都是他們自己稱自己罷了。理查為我擔心:你可別去跟他摻和,他比乞丐只高一個臺階。他還在想,她和這個藝術癟三到底怎麼回事?得承認,他癟三歸癟三,氣質還不壞。
我把選單遞給里昂說:“你可以點這個杏仁清炒蝦,因為蝦是今天剛運到的,不是冰庫裡放了一個月的。而且因為這是個清炒菜,廚房會用新鮮的油。不然他們用炸過汙七八糟的東西的油。”
理查忽然間裡昂:“你們倆認識不久吧?”
里昂說:“給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