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臨著南境,地處偏僻,群山群水,少有外人。又有十萬大山繞著塢溪水而去,連綿數千裡,算是南蠻之地。
這般的地界,便總有一些古老的傳聞,比如說蠱蟲——這個確實是沒有的,只是嶺南蟲多而已。又比如說鬼地——這個就不知道有沒有了,因為沒人見過鬼。
只不過嶺南因為山多水多又潮溼,所以有些地方陰森森,山間水面,總有一些霧氣在,便跟鬼地差不多了。
於是有人說,天地魂魄,終歸嶺南。有些信命數的人,還會讓人來嶺南供奉長明燈。
這等謠言多了,就有了燈籠攝魂的說法。
盛宴鈴第一次聽見這個說法,是隔壁二牛他娘在他哭鬧著要吃街上糖葫蘆的時候提著燈嚇唬他:“再敢哭,就用燈籠收了你的魂!”
二牛娘陰森森道:“越漂亮的燈籠越能招魂,你也知道的吧?還有人皮燈籠呢……”
二牛不敢哭了,二牛娘太虎嚇唬兒子被自家老孃上門揍了,盛宴鈴就也委實被嚇了一跳,從那以後不敢直視家裡的燈籠。
尤其是家裡那盞六角宮燈。
六角綴穗燈是母親帶來的,上面纏著精緻富貴的寶泰藍絨絲,一面一面不同的花樣子纏成六角的燈籠,實在好看。
提著燈籠走,像是天上的人。
但因有燈籠攝魂的傳聞,天上的人就變成閻王殿前的鬼了。三月三嶺南趕集,母親提著燈籠遊街,盛宴鈴躲在柱子後面不出來,堅決不看燈籠一眼。
母親和徐媽媽哈哈大笑,父親牽著阿兄鼓勵她大膽些,官桂扯著她的衣服要走,盛宴鈴卻抱著柱子不放,死活不動。
她眼淚珠子哇哇的掉,“太漂亮了,害怕!人皮的呢——”
後來逐漸長大了,才知道自己當時的舉止被大人們當成笑話說了好多年,也害得二牛娘又被老孃上門罵了一頓。
這等趣事——其實是糗事,她也是很願意告訴先生的。說完咯吱咯吱的笑,提著先生的六角琉璃燈在院子裡面走來走去,不知羞的問先生,“我像不像閻王殿前的得道小侍女?”
先生就笑,“像,你說像就像。”
盛宴鈴:“先生,你說世上真有魂魄嗎?他們真的會來嶺南嗎?”
先生搖了搖頭,“不知道啊……誰知道呢……也許有呢?”
盛宴鈴就有些害怕,將琉璃燈舉起來,離自己遠遠的,扭過頭朝先生撒嬌,“害怕——先生,宴鈴害怕。”
先生就道,“那就沒有。宴鈴,膽兒大些,別總被嚇唬了,即便世上有鬼,也沒什麼可怕的。”
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道:“其實燈籠攝魂奪魄的,也是一樁妙策,以後若有思念之人,提著燈籠去,也許能祭奠祭奠。”
你害怕的亡魂,其實也是別人想念的亡人。
若是提著燈籠就能讓亡魂歸在籠燈左右,實在是一件幸事。
盛宴鈴記得,自己當時就覺得先生說得極對,還生出了許多感悟,仔細品味一番,對先生欽佩至極。
但也沒多口頭稱讚,畢竟先生說的話都是對的,先生有太多對的事情了,若是事事都稱讚,她就成了一個馬屁精。
她想做個如同先生一般有風骨的弟子,不想做個拍馬屁的弟子。
於是此事就記憶深刻。她記性好,又把先生說的話當成是聖旨,所以現在還記得起來。
記起來了,便先是覺得納悶:三表兄跟先生風骨氣勢像也就罷了,怎麼還說出一模一樣的話來呢?
這其實是很不容易的。即便是兩個性子相同的人,在說同一樁事情的時候,用的話語,用的語氣,都是很不一樣的。畢竟,天下不可能有兩朵相同的小花,也不可能有兩個人會說出同一句絲毫不差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