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閃過奇異的光,將手札遞給顧影朝,熱切道,“你兄長窮其一生,困於這方寸,十分嚮往外面的世界。這本手札,是他在書閣讀書時,記下的名山大川,他還沒來得及走一走,就不在了。
你答應父親,若今後你有緣去到這些地方,就將手札那一頁撕下來,燒給你兄長,就當是為父……帶著他去過了。”
顧影朝點頭。
長兄如父。
他是兄長一手帶大的。
這本《百嶽河川圖》,是他看著兄長一筆一筆描畫而成。
那縱橫曲直的線條,勾勒的遠不止名山大川那麼簡單,還有一個無名青年壯懷激烈的報國赤忱。
只是這赤忱,生不逢時,只化作一抔黃土和一本舊札。
因舊事與亡人,這場送別變得沉重。
兩人離得遠,顧雲恩伸手拍拍兒子肩膀,低低道,“顧氏這龐然怪物,就交給我,你不必再憂心。若是不想回來,山河遼闊,做那天地一沙鷗,也沒甚麼不好。”
顧影朝垂眸不語。
哥哥死時他尚小,但他也知道,若沒有顧氏,那次死的就遠不止一個顧影辰。
作為被保全的那個,他並不像顧雲恩那樣,滿腔純粹的恨。
他願用一生帶著顧氏,走完前人未完成的路,也用這龐然怪物,蔭庇他想保護的人。
只是那個人成長得太快。
出走,只是他也想變得更強一點而已。
顧淨自始至終都沒再多說什麼。
那八個丈八粗棍,到頭來也不是家法,而是老頭別開生面的別禮。
“今春多事,外間不如你們以為的平坦。出休寧山路險阻,你們一行……”
顧淨蹙眉掃了眼趕考隊伍,又是丫頭、又是小孩、又是金銀細軟,車廂裡頭竟還傳來陣陣“咕咕”的雞叫,他頓了頓,恨鐵不成鋼道,“這般聲勢浩大,還是多帶幾個人放心些。”
顧悄摸鼻子心虛,說聲勢浩大已經足夠委婉了。
他這隊伍,乍一看就是行走的靶子。走在山路上,差不多等於地攤喇叭全程叫賣:“各位山大王們,小肥羊來喏。”
哎,顧勞斯深沉地嘆了口氣。都是生活所迫。
瓔珞、琉璃得帶,他們可是師資培訓班的主力講師;顧影停得帶,留休寧早晚得被那群奇葩親戚拆了;小雞崽必須帶,離了瓔珞和黃五,它們得絕食。
至於其他人,已經極簡主義了。
趕考的四人,連著三個出公差的,外加三個司機、四個護衛,一共只用了三輛馬車。
好在去府治只要半天。
這要是以後秋闈,該怎麼行路,顧悄簡直不敢想。
他恭敬謝過老族長,老人家特意拎出來的八個大護衛,他也不推拒,欣然受之。
也幸好顧悄不忍拂老人好意,帶了這八人,否則接下來的意外,他們還真沒法應付得那樣自如。
待到一行人重新啟程,日頭已經高了。
馬車才出城門,顧悄還沒來得及鬆氣,就被一陣“嗶哩啪啦”爆竹轟鳴,炸得心驚肉跳。
陣陣濃煙、火硝滾滾裡,他顫顫巍巍撩開車簾——
就見城門樓上,朱庭樟擠眉弄眼,身後“四虎”高舉“旗開得勝、院試等我”八個大字。
城門樓下,長房大管家長福正夯吃夯吃指揮著家丁,舉著長竹篙,各種花式點炮。
咳,這私生飯毒應援該說不說必須禁掉。
顧勞斯一縮頭,催知更,“駕駕駕!”
知更好委屈:我只是個代駕,不是真寶馬啊爺!
看熱鬧的人群裡,也不知是誰大著膽子高喊一聲,“紈絝們,要替休寧長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