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州城到長垣縣城不過兩百里路,以王仙芝幾個的腳力,不用頭口,一天也能走到。可是夥著這群老少婦孺,卻足足走了四五天,一是路面泥濘,即使官道上也是一腳一腳的泥;二是路上不斷有人加入,倒也不是王仙芝能聚人,洛陽是東南漕運的終點,北運的,江南、淮南的租米盡數解除安裝在河陰倉、含嘉倉、洛口倉,由諸倉再轉運到長安的租米一年也有四十萬斛,無論關東關西,但發生了饑荒,州縣不能救濟,百姓都是要往洛陽跑的。進入滑州境界時,隨著王仙芝一夥走的少說也有兩千人了,但也只是隨著走罷了,王仙芝並沒有以頭領自居,他既是無心也是無力,兩千張口,他哪裡尋吃的來填?但是似乎人人都知道他,誰受了欺、吃了打、失了衣服錢財,總要哭到他跟前來,他也少不得出來處分一番,但也僅此罷了!
這是薄暮時分,終於望見了長垣城,前面不知誰喊了一句城中有粥吃,人群便瘋跑起來。王仙芝也恐戴河安一眾人再糾纏,吩咐尚君長几個幾句,便趁亂先行入了城,他也得先拜了嶽翁,瞅瞅臉色如何,不好時還得另與王長滿他娘以及一夥兄弟尋個宿處。
唐玄宗開元中,依著政治的密邇、人口的繁富、形勢的輕重曾將天下州郡定等,長安京畿四州謂之四輔,其餘依次為六雄、十望、十緊,以及上州、中州、下州。滑州便是十望之一,天寶間七縣合有七千二百戶,四十二萬餘口,可謂繁富。自憲宗皇帝討平河南方鎮,長垣不被兵火也有五十年,雖則大如前,可市坊中並不顯得蕭索,特別又這是仲夏時候,天氣又潮又悶,街上、坊中到處都可以看見人,不是禿髻便是袒胸,不是尋風便是扇風,各有各有忙法。
到了務本坊左近,楚彥威從後面趕了上來,道:“哥哥,我先行覘覘!”王仙芝點了頭,卻覺得他也過於小心了,便是造反的罪,也殺不到外家的,韋浦的既不來趕,長垣縣哪裡就會攔出來的!但是江湖上的風浪說來就來,小心些總是不差的,他放緩了腳,進坊門時還著意往牆上張了一回,也沒察出什異來。走到北曲左近,眼前突然一黑,裡面閃出個異常高大的黑影來,卻是條穿皂袍黑漢,塔高樹大,身長大概有七尺,(注:唐一尺約今307厘米)天色昏了,看不清臉,只覺得氣勢洶洶!
王仙芝流矢往邊上一避,那廝站住腳道:“兀不是我王二叔麼?”俯下臉來。王仙芝啊呀一聲道:“山奴?啊呀!幾年不見怎的便長恁大了!”訾亮咧嘴笑道:“嘿嘿,誰知道誰知道麼,都說長垣長垣便合長長人!”王仙芝繞著他看,嘴裡不住叫好,道:“不是虛壯,看來沒少幹事,好!”訾亮道:“我一人吃人十人的飯,還有樹奴,我娘可養不活,不幹事能怎的來!”王仙芝道:“好!樹奴可也長了?”訾亮道:“也長,還矮我一頭!”王仙芝道:“好!你娘熬出來了,你爺在地下也安心了!你這是要往哪裡去?”
訾亮道:“尋樹奴,晚了也不見迴轉,我娘心焦!”王仙芝道:“回頭再來說話!”訾亮說好,又問道:“二叔,嬸孃家這些天是有什喜慶事麼?又是殺豬又是宰羊的!”王仙芝道:“哦!那定是有了,你尋了樹奴便來嬸孃家吃肉,如何?”訾亮連聲說好,一步三回頭,拽大步去了。
到了許家院門外果見人雜雜地,都挨擠在院牆兩邊棚子下吃喝,很是熱鬧!卻不知是為了什事,王仙芝兀自走了進去,又不見熟臉,人吃喝要緊,全不理會他。到了階下,這時堂上走下一個三十來歲的儒服漢子來,怔了怔,叉手道:“可是濮州一的王姑爺?快進去,你那個姓楚的兄弟不知為什與貴嶽翁赤了臉,要動手廝打,我們勸不住,正要遣人來迎來!”王仙芝流矢往裡面走,心裡就覺著不好,彥威自來知心知禮的,不倒的便撒起野來,除非嶽翁這是要嫁女招婿!到了中庭,果然聽見正房裡有人廝打,流矢喚過去道:“兄弟,快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