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東生
1、
淩小姐住進老弄堂的辰光不長,詭異的事體不斷,煩惱的事體不少,簡直讓伊感到心力交瘁。現在淩小姐終於要搬離老弄堂了。
真要離開老弄堂了,當淩小姐拉開大門的辰光,還是覺得門是重的,有點拉不動,當伊拉開門,走在弄堂裡的辰光,覺得腳步是沉的,甚至有點像做賊一樣,有種偷偷溜走的感覺,生怕被人看見。
還好,中晌頭的弄堂裡是清靜的,偶爾有個把穿街走巷的小販,悠長的叫賣聲在弄堂裡飄過:"修洋傘……壞套鞋補,修洋傘……壞套鞋補……”一聲悠悠的叫賣聲還沒有散盡,又重起一聲,一聲又一聲的叫賣聲悠揚地飄蕩著,讓老弄堂愈加顯得寧靜。淩小姐高跟鞋的腳步聲輕幽幽地淹沒在的悠揚的叫賣聲中,淩小姐小心翼翼地走在弄堂裡,逃離般地走出了弄堂。
淩小姐先前住過的那間房子,自從淩小姐搬走以後,房子的主人,清敏依舊沒有回來,大概還在緬甸打仗,不曉得是死是活。清敏的女朋友不曉得啥原因,也不看見伊來過,房子就空關起來了。
淩小姐搬出弄堂以後,實在也沒有其他地方好去,不情不願地住回到餘慶路的洋房裡去住了。
老弄堂讓淩小姐傷透了心,離開老弄堂以後,一心一意想和老弄堂徹底了斷,從此,把老弄堂連同所有的不開心,統統忘得乾乾淨淨,重新回到有銅鈿人家的生活軌道。
不過事體往往沒有想像的那樣便當。
淩小姐一住進洋房裡,淩小姐還真有點不習慣了,父親廠裡忙,常常不回屋裡,屋裡的傭人個個都屏聲斂氣,連出大氣的也沒有一個。就算管家,在房子裡,走路也像只貓,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房子裡只剩下一個靜了。
太安靜,靜得淩小姐早上常常困過頭,上班辰光總歸急吼吼,有辰光連早飯也來不及吃,還會有遲到的辰光。
這兩天更加異樣起來,天不亮,還在困夢頭裡,總歸好像聽到了敲門的聲音,驚醒過來,豎起耳朵聽聽,卻根本沒有敲門聲,翻身坐起來,看看,天還沒有亮,房間裡還黑洞洞的,房間裡只有一個靜。淩小姐嘆了口氣,一仰身,困了回去,眼瞪瞪看牢黑暗中模模糊糊的天花板,怪了,天花板上好像會隱隱約約映出一個人影子來,人影子竟然像是張老師,淩小姐嚇一跳,趕緊別轉頭,閉牢眼睛……然而再也困不著了。
這一腔,幾乎天天如此,辰光一長,睡眠不夠,胃口差了,淩小姐心裡明明曉得是啥原因,就是不肯承認,淩小姐苦惱起來了。
平常辰光,熬到天亮,洗漱完畢,到餐廳臺子邊頭看一看,管家老早準備好了早飯。老花頭,又是牛奶,烤麵包,油煎培根……味同嚼蠟地吃好,匆匆去上班,忙忙碌碌地工作,一天也就混過去了、雖然落寞,也不覺得難熬。
碰到禮拜天,不想點花頭出來,日子就有點難熬了。
今早又是禮拜天了。天不亮又被困夢頭裡的敲門聲驚醒,困在眠床上,不想起來,等著,熬到天亮,想著,今早哪能度過。
今早準備出去蕩蕩馬路。一想到出去蕩馬路,到啥地方去雖然還沒有想好,人已經從眠床上跳下來了,淩小姐不曉得啥辰光開始裸睡了,赤條條光著身體,就到衣帽間裡翻了一通,尋出一套粉色碎花短旗袍,一件齊腰緊身西式外套,一雙酒紅色高跟皮鞋,還把頭髮燙得蓬蓬鬆鬆……
弄定當後,李小姐才覺得肚皮餓了,想吃東西了,屋裡餐廳裡的早飯是不想吃了,老花頭,沒有胃口,要到外頭去吃,而且要吃西餐,西餐才能象徵著和弄堂生活的決裂,大餅油條餈飯糕也要統統放到一邊去,不去想伊。
去啥地方呢?"凱瑟琳"是不想去了,那裡也有許多使她想起蠻多和弄堂有牽連的往事。伊想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