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怎麼能夠讓心肌細胞,還有血管細胞、神經細胞、免疫細胞等等等等在需要它們高速繁殖的時候高速繁殖,該放低繁殖速度的時候又降下速度來,甚至在繁殖過度的情況下反向繁殖,即停止與減少自身數量。我管它叫倒置。因為,多能細胞,如果不斷地過度地繁殖,即使不成瘤,也會造成其它許多問題。V27和V42這兩種病毒先引起多能細胞的高速繁殖,繼而又剎了車,由於它們的相互剋制,相互撕扯。這可以說是一種自然的倒置,一種倒置途徑。倒是蠻有啟發的。
我說:你知道嗎?這裡也有同行在研究細胞發展的倒置。有的跟你差不多一樣了不起的同行甚至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展。
她說:是嗎?你得介紹給我認識。
我說:好的。沒有問題。
她說:那邊情況怎麼樣了?
我說:哪邊?
我話還沒有完全出口當然就已經明白了。
而她當然也明白我已經明白了。一如既往的,她越過廢話環節,說:去看看?
於是我就跟著她向玻璃門後的通道走去。
蘇珊是個智商和情商都達到天花板高度的人。她沒有問我,你有幾天沒過去看看了?我智商也是不低的,甚至也很高,所以我看得出來,她已經從我的反應中看出我一定有好幾天沒到那邊去過了。
我知道,她也有好多天,甚至比我更長的時間,沒有穿過這條通道了。
在我停止到那裡去之前,我去得很頻繁。但是那裡沒有任何變化。很多天沒有變化了。
沒有人,只有細胞。再就是裝著細胞的器皿。
正因為此,我往這條通道里走,走到兩個在玻璃通道兩邊的實驗室這裡,然後再看看仍然緩緩地旋轉著的那些個生物反應器,然後再往回即往小樓的方向走,我的腿有一種越走越有份量的感覺,換句話說,越走越邁不動腿。
因為這裡的曾經。曾經的那種熱鬧,那種人聲,親切的人的氣味,包括那種淘氣的或者非淘氣的擁抱。
這次跟在蘇珊身後穿過這條通道,陽光從通道的房頂洩下來,從偏西的方向即我們剛走出的小樓的方向過來,斜斜地照在我們前往的方向即大房子的方向的牆上和部分的地面上,我並沒有那種從暗處走向光明的快感,受累,這裡我說的“快感”是“愉快感覺”的縮略。
可是,在牆壁的盡頭對著蘇珊和她身後的我裂開來的時候,我一下子就興奮了起來。如果不是我尊敬的蘇珊教授走在我的前面,而是另一個人,我相信我會一個跟斗從她或者她的頭頂上翻過去搶到他或者她的前面去的。
牆裂出門來,我就聞到了那熟悉的親切的氣味。
除了細胞的氣味,還有人的氣味。而且是不少人的氣味。
門後面,玻璃通道兩邊,好象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一切都跟兩個月前三個月前一樣。彷彿是我夢遊了兩個月三個月,莫名其妙地踏錯了一步路,進入了一個空空如野的其它世界,儘管這裡除了人以外別的都跟這個世界一樣。
兩邊實驗室裡的所有的人都在習慣性地工作著。可是他們看見我們就都放下了手裡的工作,湧到了兩邊跟通道相連的門口,甚至相當整齊劃一地深深地彎下腰去。
蘇珊也彎下了腰去。很深的。
可是我卻忘記了我也應該彎腰的。我沒有擦拭我的眼睛,但我相信我的眼睛一定瞪得大到了極限。
我沒想到的是,第一個從蘇珊旁邊擠過來抱住我的是那個動物細胞實驗室的中年女子小塗,那個有著漢華名字的面板偏黑的女人。把她擠到一邊去的是那個曾經跟我擠過一張床的胖大白。
我不知道他們見到我或者說蘇珊和我會這麼激動,好象都是剛剛從地獄裡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