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前行的隊伍變成模糊的豎線,谷知春才勉強撐起胳膊。
好疼,他重重抽氣,懷疑自己的腳斷了。
“用這個。”一雙手伸到眼前,手指細白,指甲透著淡粉,掌心處的香氣入鼻——是藥膏。
“消腫止痛。”聲音也好聽。
谷知春覷了覷眼睛,見是位年輕婦人,看上去有山間農戶那種自帶的純良無害。
默了默,他接過藥膏,擠出些按在傷口。
婦人著灰色羽絨服和農家常見的藍布褲,樸素的打扮卻將她襯得眉眼溫柔透亮。她又幫谷知春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畫架畫筆,有幾張文化課模擬考卷沾了塵土,也被撣去、捋平。
“謝謝……阿姨……”谷知春抹掉臉上浮灰,不知該如何稱呼,改口道,“姐姐。”
“還是叫阿姨吧,”婦人把書包攏到谷知春肩頭,“我姓桃。”
須臾,又補充:“桃子的桃。”
這姓氏奇怪,但未及細想,桃阿姨遞來什麼東西:“谷同學,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谷知春這才發現自己的身份證不知何時從書包裡漏了出來。
兩天後,3月11日,他就要正式滿十六週歲。
“我在麥田旁邊開面館,你要是還不舒服,放心來找我。我們——”見谷知春無礙,桃阿姨起身,微笑著拒絕了谷知春遞迴的藥膏。
她身上有股清新而好聞的晨風氣息,和草藥味融合,幽芳獨特。
“會再見的。”
……
平日埋頭於畫架光影和《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中的少年少女們好不容易呼吸到清新空氣,哪裡還有采風寫生的心思,各個撒開丫子,在剛冒出青白花骨朵的麥地裡跳躍,如一窩剛學會飛的小麻雀。
唯獨麥田角落的一隻麻雀相當特別。
谷知春按了按腳踝處,還是腫的,但已經不痛了。他又捲起沾滿泥的校服褲腿,傷口已經止血結痂。
藥膏果然管用。
谷知春吸吸鼻子忍住淚——他這一生堪稱打得一手爛牌,越是想要逆風翻盤 ,就越會被命運無情按下,深陷絕望谷底。
可也就是在谷底,他也總能遇到屬於自己的天使和貴人。
一念及此,谷知春心頭陰霾頓掃,手腳也重新蓄滿力量。麥田邊緣靠近山腰的地方安靜非常,正適合凝神作畫,谷知春來到彼處支起畫架,想要在畫紙上定格學生時代中為數不多的、最後的晴天。
藍天和綠色麥田在眼中沒有很明顯的區別,谷知春訓練多年,憑色彩的飽和度,精準地挑中藍綠二色顏料,準備擠在調色盤上——他知道自己的眼疾,也刻意迴避著自己的眼疾。
可今天,一股莫名的衝動於胸腔來回碰撞。他想了想,放回油畫顏料,從書包中取出了他很久不用的廉價水粉。
畫布很快被綠色佔滿。
人與人的緣分有時攪纏頗深,而更多的時候則是蜻蜓點水,高中一畢業,有些同學或許此生就再也見不到了。谷知春五味雜陳,本想將眼前同學們的快樂模樣復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