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回?”林之若從信封下抽出一個薄薄的本子, “到省城的第一天起,我就開始寫信給你。比你的還多呢,只不過沒有寄出罷了。”
孟繁星拿過本子,暗藍的封面,搖曳著一朵淡白的蒲公英。翻開來,扉頁上是熟悉的流利的筆跡:
浮生如無邊暗夜
何幸而有
漫天繁星
第一頁的日期,正是林之若前往省城的那一天,只有短短的幾行字:
碧天高遠,流雲疾走,搖開車窗,烈風撲面而來。
穿過田野,穿過樓群,穿過樹木和人群,陽光和色彩,帶著未愈的病痛,回到這個風塵浮動的城市。
籬笆上開滿細碎的白花,校園裡擠滿得志的少年,肆意歡笑,豪情慷慨。
而你,不在我身邊。
於是,在每一片葉子裡,看見秋天。
紙張潔白明亮,底花灰藍淡雅,彷彿有芬芳暗暗襲來。
孟繁星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不自覺嘴角彎了起來。
林之若找出一個飯盒,站起身來,道:“你先慢慢看。前面不著急,你從十月十九號看起。有些事,寫在紙上比口裡說得清楚。我帶回來一些昨天剩的餃子,去熱一下當午飯。”
孟繁星迴到沙發上坐下,翻到林之若說的那一天。和前面的簡短蕭疏不同,這一頁,密密麻麻地,寫得滿滿:
五天前,落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從實驗室出來,正是下班的時刻,天色陰暗,人潮湧動。
頭很痛,彷彿要裂開,又酸酸地麻木。這應該是兩種矛盾的感覺,卻偏偏和諧共存,真是奇怪。
痛不欲生,其實並不是一個形容詞。它是一個省略了主語的句子。
走了一段路,麻木的感覺越來越甚,彷彿腦袋裡有一個漩渦,越來越急,越來越近,可以看見中心的黑洞,無垠無際的黑暗,無始無終的虛無。
混混沌沌中感覺有人大力扯著我的胳膊,耳邊似乎很喧嚷,有喇叭聲,有人聲,然而一切聲音都遙遠而漂浮,聽不清內容。
神志清晰了一點,意識到自己在迷糊中走出了馬路,幸虧身邊一位大媽手疾眼快,一把把我扯了回來。大媽大概不著急,感嘆兼教訓了我許久。我低著頭,說了許多謝謝。
麻木依然一波波襲來,猶如海浪洶湧,隨時可能滅頂。
我跌坐在圍牆下,枯萎的藤蔓,帶著星星點點的雪,在我腮邊顫動,粗糙黯淡,沁膚冰涼。
再次清醒,一睜眼,就看到滿天星辰,晃阿晃的。
我是被傅青倫搖醒的。
那天晚上,傅沒有走。寢室很冷,薄被無法抵禦洶湧而來的冬寒。我在他懷裡,昏昏沉沉,在明昧之間掙扎。昏昧的漩渦巨大如星雲,無可抵禦。
來省城之後不久,傅曾陪我去複診。醫生說淤血消除了不少,但是頭痛依然不可忽視,又叮囑要休息,不可緊張,不可激動。
可是,因為被培訓小組裡的幾個男生排擠,我不甘心就這樣繳械認輸,於是一步步,把自己逼到了絕地。
不是不知道頭痛越來越厲害。可是,無法放棄,不能服氣。
也許,我真正不服氣的,是自己,是命運。我不甘心就這樣被疾病支配。我們從小被教育,人的努力,可以戰勝天意。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電熱毯已經有些燙,益發顯得室內的空氣寒意逼人。孟繁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算算日子,那一場雪,原是同時落在省城與江城。那個晚上,李碧荷還摔了一跤,車把摔歪了,正不過來,只好步行。當自己陪著她言笑晏晏漫步而行的時候,幾百裡之外,心愛的女孩,正在生死之間掙扎。陪著她熬過漫漫長夜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