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就算桌下的陰影裡有咯吱咯吱的聲音——也許是老鼠,甚至是黃鼠狼發出的——她又為什麼要在乎呢?不管怎麼樣,這裡燈火通明,食物豐盛美味而且直接可以入口。讓桌子下面的陰影們自求多福吧。那根本不關她的事兒,對,不關她的事兒。
“無父母的米阿來了!”她歡快地衝著散發著肉類、醬汁、奶油和水果香氣的寂靜大廳喊道。“我餓了,我要吃東西!還有,我要餵飽我的孩子!如果任何人有意見,那麼就朝前邁一步!讓我把他看清楚,他也把我看清楚!”
當然沒有人站出來。那些曾在這裡設宴言歡的人早已經不在了。現在這裡只有那些慢速發動機沉重緩慢的砰砰聲(還有桌底王國的那些模糊的、令人不快的奔跑聲)。在她身後,槍俠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注視著。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看不見城堡,他只能看見她;看得很清楚。
“沉默就代表同意!”她喊。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肚子已經向外隆起了。她彎彎腰。然後,她笑著喊:“那麼,就這樣嘍!米阿來赴宴啦!希望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能得到款待!希望他們得到很好的款待!”
她果然開始大吃了。但不是固定在一個地方,也不固定從一個盤子裡拿東西吃。她討厭那些盤子,那些藍白相間的、盛特色菜的盤子。她不知道為什麼也不願意費神去想。她關心的是食物。她像一個來赴全世界最大盛宴的女人一樣,沿著桌子往前走,一邊用手指拿起吃的東西,扔進嘴裡。有時她把那些熱騰騰的、柔嫩的肉從骨頭上咬下來,再把骨頭扔回盛肉的大淺盤裡。有幾次她沒扔準,那帶肉的骨頭塊兒就會在白色的亞麻桌布上一路滾過去,肉汁留下像鼻血一樣的汙漬。有時滾動的骨頭會打翻肉湯盆,有時則撞爛盛越橘果凍的水晶盤。還有些時候骨頭會滾到桌子的另一邊,掉下去,然後米阿會聽到有什麼東西拖拽骨頭的聲音。是一種短促、尖利的吵鬧聲,接著會有一聲痛苦的嚎叫,好像某種東西把牙齒咬進了別的什麼東西里。然後,是寂靜。但寂靜也是短促的,它迅速地被米阿的笑聲打破了。她把油膩膩的手在胸口緩慢地擦了擦。她很享受肉和醬汁的汙漬在珍貴的絲綢上擴散的樣子。她很享受她胸部飽滿圓潤的弧線,也享受在指尖的撫摸下,她的乳頭變得突出,堅硬和興奮的那種感覺。
她沿著桌子慢慢地往前走,用各種嗓音和自己說著話,聽上去完全是一種精神錯亂的閒聊。
他們咋樣了,寶貝兒?
哦,他們挺好的,十分感謝你的關心,米阿。
你真的相信奧斯瓦德是一個人槍擊肯尼迪的?
過一百萬年我也不相信,親愛的——整個事件都是中央情報局的人在背後操縱。他們,或者是阿拉巴馬靠鋼材發家的那群白鬼子富翁們。
伯明翰,阿拉巴馬,寶貝,這是真的嗎?
你聽了瓊·貝茲新出的專輯沒有?
上帝啊,當然了,她的聲音像個天使。我聽說她和鮑勃·迪倫要結婚了……
她說個不停,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羅蘭聽到了奧黛塔教養良好的話語和黛塔粗野而多樣的髒話。他聽到了蘇珊娜的聲音,還有好多其他人的。到底她腦袋裡有多少個女人?有多少種已形成和未完全形成的人格?他看著她向根本不存在的空盤子和空杯子們伸出手去,直接從盛菜的大淺盤裡拿食物,像餓死鬼一樣迫不及待地嚼著每樣東西,她的臉慢慢地泛起油光,禮服(他並沒有看到,而只是感覺到)的前胸部位也逐漸變黑了,她揉著胸口的布料,在她的乳房上摩挲——這些動作太明顯了,他是不會看錯的。每次停下來的時候,她都要在再度向前走之前抓住前面空無一物的空氣,把一個羅蘭根本看不到的盤子扔到腳下的地上,或是扔到桌子那頭的牆上,那牆肯定也是在她的夢中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