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家中拘瞭如此年月,一鬆開,卻鋪就無數錦繡華章。
醉與醒已然不甚分明。
這一生,終是被他活作一場大夢。
滴酒成詩,杯釀作文。
筆下贊過無數女子,歌伶舞姬,莽莽春景,所有佳人,都一雙杏眼傾城。
父母勸過,直悔當初逼得太甚,叫他此生只為科舉而活。
他聽著他們的勸,吃著他的酒。
淡漠不答。
痴情種子,無情紅塵。
他的妻靜得如渺渺死水,有時他吃酒吃得重了,還會忘記她。
香茗冷墨,盡數潑在酒罈下。
成了茶漬,成了汙痕。
又是一年元宵佳節,他又出來。
買了酒,醺醺然走在路上。
燈火輝煌,煙花炫麗。
依稀當年。
“呀,公子,對不住!”
有人忽得踏了他一腳,驚得連聲道歉。
蔥綠的紗衣,叮咚的銀飾。
苗女。
他愣了。
那人,那人卻是當年他瞧見的小丫頭。
那個走在雪蓮身旁的苗女!
他顧不得禮數,一把抓住她,“你!你在這裡!雪蓮呢?雪蓮呢!”
她疼得直嚷,旁邊一個苗族漢子連忙擠來,一把開啟他的手,怒氣衝衝說了什麼。
他不懂得苗語,她挽了那漢子的手,止住他,皺眉道,“做什麼?”
他一怔,一字一句,念出了苗語“雪蓮花”。
邊城苗人雖多,說得漢語的卻沒有幾個,漢人又從不願學苗家的東西。
於是“雪蓮花”,成了他這些年來唯一學會的苗語。
大漢爆怒,她忙拽他到後面,低語了幾句。
他不管那漢子,問,“這個人,她可在?”
那苗女驚異看他一眼道,“這是我的名字。”
他一怔。
她說,“我叫這個,用漢語說,確實是雪蓮花的意思。”
杏仁眼,楊柳衣。
元宵燈火裡的一瞥驚鴻。
魂歸何方,夢裡千秋。
他怔怔地看著她,彷彿透著她,可以望見當年遙遙的年光。
張了嘴,說不出一個字。
青山原不老,為雪空白頭。
她徹底無了音訊。
不知是誰。不知名甚。
寫了多少潦倒的詩,做一場不醒的夢。
不到而立,竟已白髮蒼蒼,垂垂老矣。
“夫君。”
他的妻低聲喚他。
他側首,竟見她直視著他。
她面上已爬上皺紋,卻挺直著脊背看他。
他忽然發現,她原有一雙甚是璀璨的眼,杏仁模樣。
她低嘆一聲,接了他酒碗,遞上盅湯。
他忽然莫名感嘆一句,“這些年,我對不住你。”
她愣愣,忽然笑了,“夫君說得什麼話,嘗口妾身做得湯吧。”
他捧著那盅湯,忽覺得指尖溫熱。
他從未好好看過他的妻,從未。
心裡一澀,端湯入口。
“甚好。”
她笑,一字一句,“那是自然。”
☆、雪蓮花。訣別
緊接著,他猛得嘔出一口血。
抬眼,她笑了。
杏眼冰涼。
“夫君。”
“這些年來,你對不住的。”
“又何止是我?”
他睜大眼,卻說不出一句話。
血從唇邊溢位,她的身影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