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靨住了她的雙腿,然而,竹內千枝,到底還是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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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如果當年我下刀再深一點,今天就沒人收留你了,多可惜。」
「是啊,多可惜。否則世界上就能少一座飛機場了。」
「跡部景吾,信不信我現在就拿把刀把你削得凹凸有致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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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老師踩著午休下課鈴走進來,教室裡一群醒眼惺忪打著哈欠的學生看到她,忽然就不動了。
她把教案拍在講臺上,環視臺下,凌厲的眼刀嗖嗖嗖掃過來,一把又一把落下,釘在手邊三厘米的位置,精準得近乎偏執。
「今天我們講作業,把練習冊拿出來。找不到的去走廊上站著。」
臺下瞬間變得很安靜,連咳嗽聲都隱沒不見。像是閃爍著火星的炭,一盆涼水迎頭澆下去,連灰燼的餘煙,忽然也死了。
千枝低頭翻開練習冊,注意到她換了新的高跟鞋。
英語老師四十多歲了,孩子在九州讀大學,丈夫被醫院派去去非洲援助,於是她一腔熱血全鋪灑進了年輕的課堂。英語這門在所有主課裡所佔的比重最大,無論早自修午休還是下課,她都是氣勢洶洶地殺進來,淺灰色封皮的講義敲在桌上,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課題——
「上課!」
千枝跟著大部隊起立,鞠躬,傻乎乎地做完一整套工作,就像摁下了某個開關。
然後坐回板凳,眼睛緊盯著英語老師的金絲鏡片,倒計時。
心裡的掛鐘嘀嗒三下,她,竹內千枝,果然被叫了起來。
「請你回答一下選擇第三題。」
那道目光輕卻沉地落下來,見她又是半天僵站著毫無反應,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正要揮手說坐下吧。棲川玲子筆直如刀鋒的脊背動了動,但是沒有轉過來。
千枝忽然笑了,她一直在等這一刻。這一刻整個教室寂靜無人,每個下垂的腦袋都緊挨著桌上的練習冊,講臺上英語老師滿臉寫著的那句話,和前座倨傲的小動作,是不是都叫做「我早就料到了」?
「選A,」她說,「考點是完全倒裝,Only after he had taken off his hat did I recognize him。」
她在英語老師一寸一寸舒展的表情裡施施然坐下,目光卻彷彿還留在一米六五的高處,微垂,對上棲川玲子終於投降身後的視線。
箇中有萬水千山,欲言又止。
老師在講臺上輕咳一聲,棲川只能一言不發地轉回去。然而人面桃花的漂亮臉蛋,仍然淡淡地掛在空氣中,精緻而複雜地落下一片陰影,籠起她的練習冊一角。
千枝不在乎。
她好像真的打破了慣性,從起立回答問題時不再大腦空白,到直視棲川玲子時的遊刃有餘。跡部景吾教會了她坦然自若的姿態,於是旁人的目光和規則都不再重要,她以自己為圓心畫了一個圈,立於中央,從不注視界外,只因為他說過,有本大爺在。
下課後英語老師又拖了將近十分鐘,才踩著節奏姍姍離開。
教室像一鍋早已煮沸的粥,這會兒終於掀開蓋子,喧譁和沒打完的哈欠一起竄上屋頂。班長雙手叉腰,站在講臺上大聲喊,安靜一下,昨天接到通知,下週三期末考試——
她扭頭看著窗外。
耀眼的陽光像金色的箭,一道一道不甘心被止步於玻璃窗外,於是刺破防守插在她的桌子上。千枝鈍鈍地盯著海那邊一塵如洗的天,除了藍,居然也找不出另外的形容詞,彷彿世界忽然就變成了一個人。
他有著水藍色的雙眸和鎏金的髮絲,他現在正一動不動地躺在筆盒裡。
於是夏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