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仰天索然嘆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時也,勢也,非老夫不願報效君上,而是天子已嫌我們老邁不堪驅使,不如歸去,也好過被奸佞害得死無葬身之地。」
一直默不出聲的謝遷冷冷瞟了一眼默不出聲的李東陽,忽然冷笑道:「我二人雖已被天子灰溜溜地趕出了朝堂,總好過某些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的傢伙卻不知氣節為何物,明明天子已不喜我們,此時不識趣離去,反而厚著臉皮戀棧貪權,死活不肯退下,為了這點權力連臉皮都不要了,莫非他想效仿弘治初年的劉吉劉棉花麼?」
送行的眾官員呆滯不語,卻無一人搭腔,眾人紛紛朝神情淡然的李東陽瞧去。
謝遷話裡的意思已經非常直白了,這話分明是衝著唯一一個沒有上辭呈的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而去的。
大明內閣三老十餘年來如同鐵板一塊,進則同進,退則同退,然而在最後的關頭,劉健和謝遷被迫退了,李東陽卻沒有任何表示,劉健和謝遷終於對李東陽產生了不小的怨恚之意。
內閣互相扶持了一輩子,在這場風雨過後,三位大學士之間終究有了不可彌補的裂痕。
李東陽神色平靜,聽了謝遷的話不惱也不怒,只是淡淡一笑,捋著長長的鬍鬚道:「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一句唐朝詩人王昌齡的詩,已將李東陽全部想說的話包含其中。
劉健和謝遷聞言一怔,二人的神色漸漸變得複雜,不僅僅是怨恚憤恨,更多了幾分傷感和懷疑。
沉默片刻,謝遷長長一嘆:「西涯莫怪老夫出口傷人,實在是心中有許多憤意,但願你是為了大明的社稷而留在朝堂忍辱負重,而不是貪圖權勢。」
李東陽坦然一笑道:「老夫是忠是奸,數年之後可見分曉,你們兩個老傢伙身子硬朗,幾年之內死不了,幾年之後老夫告老致仕,先尋去你們家鄉,與你們共謀一醉!」
劉健和謝遷終於露出了笑容,重重點頭:「好,我等埋好上等的花雕,數年後等你來。」
送行至此,天色已不早了,劉健和謝遷向諸同僚拱手作別,然後回頭目注著京師方向,二人眼中含淚,忽然攜手同時面朝京師重重跪拜下去。
劉健語聲哽咽道:「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陛下……陛下啊!這煌煌大明盛世,是先帝和老臣等人花了近二十年的精血創就,陛下,求你珍惜,求你善待!」
說話間,二位老臣已然泣不成聲,身旁送行的官員們紛紛惻然心慟,哀傷不已。
朝皇宮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劉健和謝遷互相攙扶著站起身,朝眾官員團團作揖,並朝李東陽投去深深的一瞥之後,各自登上了自家的馬車,絕塵而去。
直到馬車消失在官道的盡頭,官員們小心地瞧了李東陽一眼,打過招呼後各自散去。
李東陽呆呆地注視著官道的盡頭,一直平靜淡然的臉龐,緩緩流下兩行渾濁的老淚。
是非功過,今人有何資格評說?百年之後,世間終會給他一個公正的評判。
「我李東陽豈是貪戀權勢,戀棧不去之輩?劉公,謝公,你們太小瞧我了!我只為了保住咱們這二十年的心血啊!你們……太小瞧我了!」
四下無人,李東陽終於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間傾洩而出,連日來飽受朝堂大臣背地責罵攻訐的他,終於忍不住為自己分辯了一句。
官道旁的幽林裡,忽然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李公高風亮節,或許旁人不懂,下官卻是懂的,李公,你受委屈了。」
李東陽一怔,扭頭喝道:「是誰?」
林子裡,秦堪那張溫文儒雅的臉緩緩出現在他面前。
第262章 知者利仁
秦堪走出林子時腳步放得很慢,很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