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和謝遷的馬車已沒了蹤影,官道上商賈走卒來往不絕,滿懷希望或失望地繼續著他們的旅程,弘治年間聞名於世的三駕馬車其中之二,也終於徹底地告別了大明的歷史舞臺,從此分道揚鑣,黯然退場。
李東陽的神情變得悵然,長長嘆了口氣,道:「老夫一生愛惜羽毛,奈何數十年的老友竟不懂我,人生知己數十年,最後這一關口終究過不……可惜,可嘆啊。」
秦堪微笑道:「世人皆醉,李公獨醒,獨醒的滋味恐怕不太好受吧?」
李東陽上下掃視著秦堪,笑道:「誰說老夫獨醒?這不有你陪著嗎?從你進驚始,老夫便沒有停止過關注你,一個小小的錦衣千戶,竟敢獨捋東廠廠公的虎鬚,還敢燒當朝大學士的房子,輕輕鬆鬆將這場禍事轉到老夫和王嶽之間,從那時起老夫便知你不是盞省油的燈,後來查鹽引案,查蘇州織造工案,獻《菜根譚》,教太子為先帝做羹湯……」
一樁樁一件件事跡被李東陽細細數來,聽得秦堪背後冒了一層冷汗。
這老頭兒還真沒說假話,果然時刻關注著他,而且從不動聲色,可以肯定,引當朝大學士如此關注,絕不僅僅因為燒了他家房子。
李東陽頓了頓,笑眯眯地盯著秦堪,道:「好事做了,惡事也做了,善名揚了,惡名也揚了,正與邪,得與失,秦堪,你告訴老夫,你是如何取捨的?」
秦堪想了想,道:「但憑本心而已,我只是一個從山陰鄉下走出來的窮酸小子,一路走來坎坷不斷,麻煩不斷,為了生存,我已顧不得什麼正與邪,善與惡,只想在這紛亂的世上活下,保護好我的妻子家人,如果可以的話,讓她們活得更好,人生更豐富,而我……」
仰頭看著灰濛濛的天色,秦堪撥出一口胸中濁氣,道:「我也有自己的理想,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用自己能力改變一些什麼,當然,只是盡力而已,李公也是有家的人,應該知道,一個有了家有了羈絆的男人,肯定不會為了所謂的夢想理想拼命的,只盡一份心力而已,能成固然可喜,不能成則果斷退避,絕不再試,因為我如今每歷一次風險,都如同將我全家人的性命押上了賭桌,我輸得起自己的命,卻輸不起妻子家人的命……」
「所以,我願意順應世道情勢,變換出不同的嘴臉,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理想這個東西太虛無,如果它與我的妻子家人的性命或幸福產生了衝突,我將毫不猶豫地拋棄理想,為了她們,我甚至可以不要氣節,不要名聲,我願與魔鬼聯手,也願在權貴面前低頭,縱然萬夫所指,萬世唾罵,只要妻子家人能把我當人,把我當成一個好人,這一輩子便算沒有白活。」
李東陽靜靜聽著秦堪這番難得聽到的心裡話,不由怔怔呆了許久。
忠耶?奸耶?
朝堂上滿口仁義道德的大臣,處處標榜君子之道,實則幾人能稱得上君子?嘴上說得道貌岸然,轉過身幹的事儘是男盜女娼,相比之下,眼前這位年輕人無疑坦率得多,誠實得多。
所謂聖人之言,只不過是一件舀來攻擊政敵,制約皇帝的武器,卻從未有人舀它真正稱量過自己,反倒不如像秦堪這般老實承認隨波逐流,我行我素,不計較身後的名聲。
李東陽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瞭解眼前這個年輕人了。
捋著鬍鬚,李東陽緩緩道:「所以,你行事可以不問善惡,不問正邪,你能教太子做羹湯,告訴他何謂孝舉,也能決然舉起屠刀,眼睛都不眨地殺得東廠血流成河……」
秦堪淡淡一笑:「經營好的名聲太累了,我只憑著本心做事。」
李東陽笑道:「聖人云:『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你不是仁者,你是知者。」
秦堪雙手合十,笑道:「但懷菩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