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行點了點頭,邁動著她的八字步,慢慢踱回了屋子裡。
這屋子面東背西,上半晌倒挺好,就是西曬了得,到晚間赤腳踩在地上,青磚熱氣騰騰,滿屋子悶熱。
頤行推開了兩扇窗,瞄一眼桌上的《梅村集》,那是皇上給她佈置的功課,她不想看,卻也不得不看。
沒辦法,拽過一張椅子在窗前坐定,隨手翻開了書頁,定眼一看,「我聞昆明水,天花散無數。躡足凌高峰,了了見佛土……」
才剛看了幾個字,就覺得腦仁兒突突地跳,不成了,堅持不下去了,於是將書拋到了一旁,一手搭在窗臺上,下巴抵著胳膊肘,寧願看外面日影移動,老琉璃1扇動著翅膀,忽高忽低地從那棵月季樹頂上掠過。
哪兒都不能去,也沒了幹不完的活兒,一時間閒得發慌。頤行說:「含珍,咱們打絡子,拿到外頭去賣吧,能換點兒錢,還能打發時間。」
可打完了絡子怎麼運出去也是難事,含珍勸她先不著急,等將來結識了其他答應,通了氣兒,再搞副業不遲。
然而診平安脈的太醫遲遲沒上她這兒來,想是她位分太低,人家把她給漏了吧!頤行倒想起了夏太醫,早前在尚儀局的時候還自由些,夏太醫去完了安樂堂,能順道過御花園來給她捎塊醬牛肉。現在呢,被困在了儲秀宮裡,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她。她開始後悔,不該讓夏太醫舉薦她的,這小答應當得沒滋沒味兒,擔心穿小鞋不說,還得讀書……
說起讀書腦仁兒就作疼,她摸摸額頭,好像要得病了。
得病了能找夏太醫吧?噯,這宮裡除了含珍和銀硃,好像就夏太醫還帶著人味兒。
唏噓著,唏噓著,時間到了晌午。頤行百無聊賴四下觀望,朝南一瞥,忽然看見一個掛著面巾,穿八品補子的人由小蘇拉指引著,一路往猗蘭館來。
頤行的精神頓時一振,忙整理了儀容迎到屋外去,喜興地叫了聲夏太醫,說:「我正念著您呢,不想您就來了!快,外頭怪熱的,快上屋裡來……」客氣地將人請進了屋子。
第38章 (和笨蛋說話太費精神了。)
這樣的熱情,其實夏太醫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那天在養心殿裡,天真地發問「您會不會時常來考我功課」的那個人,見了夏太醫就笑逐顏開,這是不對的。她好像並沒有意識到,晉了位就和以前做小宮女時候不一樣了,要時刻警醒,記得自己的身份,見了皇上以外的男人要保持應有的莊重,不能這麼露牙笑著,更不能這樣熱情地招呼人進屋。
然而頤行完全沒有這種覺悟,她只是覺得夏太醫既給含珍和銀硃瞧病,又幫著舉薦她晉位,這麼好的人,自己感激都來不及,沒有任何道理不待人客氣。
含珍和銀硃也是,她們忙著沏新茶,請夏太醫上座,嘴裡雖不說,但對夏太醫的那份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認真說,這屋裡三個人都蒙夏太醫照應過,他簡直是所有人的救星。頤行請他坐定後,便笑著說:「沒想到給儲秀宮請平安脈的就是您呀,我本以為我位分低,繞過我去了呢。」
夏太醫垂著眼睫,淡聲道:「給儲秀宮請平安脈的不是我,是另一位醫正。你這裡……還真是漏診了,因此又派了我來。」
「那敢情好啊,要不是漏了,我還見不著您吶。」頤行歡歡喜喜說,「夏太醫,您瞧我攀上枝兒啦,多謝您提拔我。說句實心話,我原沒想著這麼順利的,那天御花園裡……悖您是沒見著,我有多掃臉……」
夏太醫心道我怎麼沒見著,你掃臉是真的掃臉,天菩薩,從沒見過四肢這麼不協調,撲蝶撲得毫無美感的人,最後還能摔個大馬趴……光替她想想就臊得慌。要不是自己早有了準備,並且一心要晉她的位分,誰能受得了她如此的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