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行是善性人,因為她一聲姐姐掉了幾滴眼淚。
顧嬤嬤說可憐,「這小娟子沒了爹媽,是叔嬸舍飯長大的。現如今走了,家裡人哪裡管她,將來燒成了一捧灰,就是個無主的孤魂啊。」
頤行聽了愈發可憐她。
淨樂堂的人來了,粗手大腳拿白布一裹,一個扛頭一個扛腳,把人搬了出去。頤行呆呆目送他們走遠,小娟的大辮子垂下來,在搬運的太監鞋面上蹭著,卻沒人管得那些了。
家人不收領,更別談祭拜她。頤行琢磨了下,安樂堂裡供了藥王菩薩,香火蠟燭全有,連紙錢都是現成的。宮裡原不許隨意焚燒,但安樂堂這地方山高皇帝遠,幹什麼都不會落人眼。
於是壯起膽,拿宣紙做了個包袱,挑各宮下鑰之後再沒人走動了,到金水河畔槐樹底下刨了個小坑,點燃了一沓瘞錢。
小小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臉,她合什拜了拜,「小娟,我給你送點兒買路錢。」然後喃喃祝禱,「出門須仔細,不比在家時,火裡翻身轉,諸佛不能知。」
說悲痛,當然算不上,不過是對一個年輕生命的逝去感到唏噓罷了。
頤行小心著火勢,一張一張捏了金箔紙放下去。本以為動靜不大,不會引得人來的,可眼尾的餘光裡,忽然出現了一雙皂靴。
那皂靴的主人有道好聽的聲線,泠泠如刀鋒冷露般,不講情面地丟出了一句話——
「宮裡燒包袱是殺頭的罪過,你活膩味了?」
第13章
頤行扭頭看,那人穿著一件石青色的夾袍,箭袖規整地挽著。因天色昏暗,他身量又高,紙錢燃燒的火光堪堪投射在他胸口,他的面目掩藏在黑暗裡,看不真切。
頤行心頭一陣急跳,恰好包袱也燒得差不多了,於是胡亂踩滅了火堆,踩得火星子四濺,一面搓著手說:「諳達,我是才進宮的,不懂宮裡規矩。這地方是哪兒,您一定知道,今兒剛走了一個小宮女,我看她可憐……」
「可憐別人,就得搭上自己的性命,你不怕?」那人說完,似乎才意識到她對他的稱呼,奇異道,「你叫我什麼?諳達?」
諳達是兄弟的意思,宮裡一般用作套近乎時,對太監的稱呼。
很顯然,頤行的這句「諳達」叫錯了,這人應該不是太監,所以才對這兩個字針扎似的敏感。
她開始快速思考,他究竟是什麼來歷。宮裡下鑰之後,滿紫禁城連皇帝在內只有八個男人,四名乾清門侍衛、兩名太醫、一名奏事官。且入夜後這些人的一言一行都有太監看管,再怎麼鬆散,也不能閒庭信步走到安樂堂地界來吧!
頤行側目打量了他一眼,最後一點火星也熄滅了,只看見個朦朧的影子。想起先前慌亂中的一瞥,記得他的衣著沒什麼特別之處,夾袍是素緞,連一個紋樣也沒有,除了身條生得挺拔,要說他是個太監,她也能信。
無論如何,叫人拿住了就得好好打商量,終歸人無完人嘛。
頤行擠出個笑模樣,掖著手說:「宮裡好像也有定規,留宮值守的侍衛官員,不能趁著夜色瞎溜達。我沒見過您,您一定不在這附近當差吧?您看這樣好不好,我違例燒包袱是我的不對,您不在值上當班,跑到這兒來遛彎兒也是您的不是。咱們兩下里相抵,您不捉拿我,我也不告發您,權當交個朋友了,您說成不成?」
「權當交個朋友?」對面的人認真思索了下,「你怎麼就認定我違抗了宮規呢?」
頤行說:「要不怎麼的,恕我眼拙,難道您是皇上?」
對方顯然被她問住了,遲疑了下才道不是,「太醫夜間可以出診,我原本是來給那個小宮女瞧病的,沒想到她人已經走了。」
頤行哦了聲,「原來是太醫呀,那更知道我們的難處了。那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