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行接過來,再三道了謝,「那她身上的熱瘀怎麼辦呢?」
夏太醫不言語,回身取筆墨出來,坐在桌前仔細開了方子。那一筆娟秀的小字寫得那麼工整,頤行不由讚嘆:「您的簪花小楷寫得比我好,我額涅要是看見,又該說我連個男的都比不上了。」
這論調聽著卻很新奇,在這男人至上的年代裡,尚家老太太竟有那麼激進的思想。
「連個男的都比不上」,背後隱喻應當是堅定認為她家姑奶奶是棟樑,合該比男人還強。興許是有了那份寵愛,和無條件的誇讚,才養出了這麼個有格調,有理想的老姑奶奶吧!
夏太醫寫完收起了筆,讓方子在風口上晾乾,一而道:「我只當你在誇我了。」畢竟男人寫簪花小楷的不多,這一筆一劃,只是為了讓她能看明白罷了。
眼下銀硃的傷是瞧完了,這就該輪到老姑奶奶了。
夏太醫說:「你昨兒也受了傷,聽你剛才咳嗽,內傷居多,沒準兒損及了內臟,我也替你瞧瞧吧。」
頤行原本覺得無關緊要的,但一聽可能傷及了內臟,立刻就把腕子伸了過去。
結果夏太醫的那雙眼睛朝她望過來,「我要瞧了傷處,才知道是否傷及內臟。我是太醫,姑娘不要諱疾忌醫,有病就得看。」
頤行眨了眨眼睛,心說夏太醫真是個有擔當的好大夫,給銀硃看病之餘一客不煩二主,順帶把她的傷也看了。
可是不診脈,要瞧傷處,這個有點不大好意思啊,大姑娘家家的,每寸皮肉都很精貴,怎麼能隨意讓人看呢。於是吱唔了兩下,作勢又扭了扭肩,「沒事兒,咱們做慣了粗活兒的人,皮糙肉厚得很,這點子小傷不要緊,真的……」
夏太醫的眼神卻不認同,「夏某是御藥房首席,姑娘知道吧?皇上聖躬若有違和,都是夏某一手料理,難道替姑娘看傷,還夠不上格?夏某每日出入養心殿及三宮六院之間,每日都很忙,像今天這樣抽出空閒來替你們看傷,已經是大大耽擱時候了。正好趁著得閒,一塊兒瞧了,免得下回你萬一發作,又來御藥房找我,省了你南北奔走撲空的工夫,這樣不好嗎?」
啊,夏太醫真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就是對給她看傷,莫名顯出一種執念來。
見頤行還在猶豫,他有些不悅,「姑娘難道忌諱在太醫跟前露肉皮兒?這怕什麼,太醫眼裡無男女,再說……」一而拿眼神示意了床上趴著的銀硃,意思是你那小姐妹如此隱晦的部位我都瞧了,你倒在這裡惺惺作態起來。
頤行摸了摸後腦勺,又抿了抿頭髮,相當不自在,「我傷在背上……」
這回連銀硃都聽不下去了,艱難地昂了昂腦袋說:「姑爸,沒事兒,就露個肩頭子,總比我強……」說到底又喪氣起來,把臉杵進了枕頭裡。
夏太醫一副「看吧,識時務的都這麼說」的表情,也不再多言了,就這麼掖著手,站在她而前低頭乜著她。
看回來!心裡一個聲音在叫囂,多年前吃的虧,不能就這麼黑不提白不提了。
這尚頤行有多可惡,當年她的那張笑臉,到現在都時時在他眼前浮現,這是他兒時最驚恐的回憶,多少次午夜夢回,他都是被她嚇醒的。
猶記得當初,他是先帝最得意的兒子,文韜武略百樣齊全,結果,就是這稀奇古怪的毛丫頭,破壞了他無暇的名聲,讓所有人知道太子爺有隨地撒尿的壞毛病。為了這事兒,他苦悶地在屋子裡關了三天,沒有人知道,當他再次鼓起勇氣踏出房門時,那些看他的眼神有多複雜,他是頂著多大的壓力,才假裝這件事從未發生的。
後來娶了她的侄女,一個知道他底細的人,以至於皇后每次看他,他都覺得她在憋著笑,這是帝後不睦的導火索,一切根源全在這老姑奶奶身上。
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