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將那對綠玉耳墜交到蘇棠手裡的時候,她愣了一下,蘇建明只是淡淡地說,“這是你奶奶留下來的,送給你做為成人的禮物。”
那墜子被她捧在手心,瑩潤晶亮,如兩滴淚在人心頭滑下,轉瞬消失無蹤。
火車開動的瞬間,蘇棠覺得自己臉上溼涼一片,也許是因為風太大,也許是因為天太藍,也許是因為站臺送別的歌曲太過悲傷,她從不知道這座城市有那樣多的東西讓她眷戀。
現在,又是她一個人坐在火車上,頭痛欲裂,鼻子發酸,卻沒有流淚的慾望,萬般思緒都凝結在胸中,壓抑得緊。旅途漫長而痛苦,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般無助,這世界上那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告訴她該怎麼做,窗外是一片金黃色的麥田,微風吹過麥浪翻滾,彷彿她心中的忐忑。
下了火車蘇棠直奔醫院,已經是下午,街上全是下班回家的車和人,從公共汽車站到醫院大門要經過一個小小的夜市,各樣蔬菜堆了滿地,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小樓的縫隙裡露出一角慘紅的夕陽,像是要滴出血來。
急匆匆走進醫院大門,幾乎是小跑著往急救中心奔去,院子裡的梧桐樹高大繁密,不時有葉子輕輕飄落下來,咔嚓一聲,有細小的病枝落在她腳邊,蘇棠隱隱覺得不安。
到了病房,已經看見了幾個父親單位的同事,見到她難掩臉上的哀慼,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棠棠,你不要太難過,你爸爸他……”
還沒等她開口問清事情詳細經過,弟弟蘇楷就已經撲在她懷裡哭起來,連聲說,“那不是爸爸!那不是爸爸!我不要躺著的爸爸!我要爸爸!”
她收緊手臂,將弟弟緊緊擁在懷裡,眼中酸澀,心像是落入了無盡的深淵,頭腦卻出奇地冷靜,用盡了力氣只得說出一句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父親代表單位去機場接一位老專家,父親坐在前座,誰想到在機場高速上發生了車禍,三個人裡面父親傷勢最重,醫院盡了全力搶救,終沒有挽回他的生命。
朱曼芳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幾次暈倒過去,蘇棠卻沒有落淚,雖然紅了眼眶,覺得身體搖搖欲墜,卻是強打起精神跟著父親單位的叔叔們一起處理後事,人人都暗暗讚歎她堅強,只有蘇棠自己明白,現在活動行走的不過是一具軀殼罷了。
半夜回到空蕩蕩的家裡,只覺得心痛難抑,總覺得父親還在屋子裡,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不時評論幾句,淡淡同朱曼芳閒話家常。她以為那樣的安穩靜好是不屬於她的東西,完全不用她的參與,沒想到,現在連旁觀的資格都被生生奪去,是這般決絕的失去。
第六章 人間
操辦後事是個龐雜而浩大的工程,雖說有單位工會的人幫著操辦,但這個家總還需要人撐起來,朱曼芳連著幾日都下不來床,只有蘇棠跟著忙前跑後,彷彿只有這樣的忙碌和疲倦可以讓她暫時忘記一切,忘記自己其實已經失去了生命中的一部分,從此變得不完整。
短短几天,蘇棠覺得自己像是老了好幾十年,離開家的前一夜是農曆十七,月亮依然很大很圓,卻比前兩日暗淡了許多,灰白慘淡,掙扎地將光灑在這個人間,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千年未變。
她對朱曼芳說,“以後專心照顧蘇楷吧,他身體不好,那些撫卹金留給他上大學,同學給我找了很多兼職,我以後自己負擔自己。”
朱曼芳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抓緊她的手慢慢落淚,蘇棠偏過臉去不看她,父親已經離去,活著的人似乎更辛苦,因為他們要面對失去他的痛苦,還有那麼長那麼遠的未知的路,此去經年,該是悔恨大於哀傷,恨自己從前不懂珍惜。
月亮被雲遮住,變成一團陰影,她想起小時候每次拿回試卷給父親簽名,他總是淡淡地笑著,拍拍她的頭,以示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