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有三個沒處住的女遊客,是他們連隊騰的帳篷幫著解決的。
樹他們自帶兩瓶酒沒夠喝。老闆娘衝著王小隊的面子,捐了十瓶青稞啤酒和一大碟油炸花生米。據說這青稞啤酒與一般的拉薩啤酒不同,是頂級青稞與5100的水釀製而成,外面賣到十八元一小瓶。
後來頭髮花白的老闆也湊了過來。一身迷彩,很牛逼的談起換煙換酒的買賣,時不時露出不屑的神情。這是個退伍老兵,從拉薩大老遠跑來湖邊開了只此一家的店。僅僅一個下午平安看到好幾撥官兵來飯廳吃飯。生意怎樣更容易賺些,那老兵心裡清楚得很,外地遊客能有幾個啊。
王小隊是在部隊有些年頭。他說自己手底下的兵娃娃,人手一個手機,人手一臺電腦本本,可惜都上不了網。所以每次進城總期望待得久一點。那些兵娃娃經常問他們帶槓槓們的借錢,說自己沒錢花,當領導的有責任,沒管好當兵的。那些兵娃娃也會主動找他和指導員談心,有一個還跟他強調管理要以人為本,曾經被他罵的滾出去。
王小隊也聊了自己。他在新疆長大,中學畢業後參的軍,經常在普蘭和獅泉河之間調來調去的,家屬承受著隨軍之苦,也擔心未來的轉業。
後來又扯到藏地的女軍人,他們軍分割槽從蘭州軍區調來一個上校級的女軍官,每次分割槽開大會人家準備上臺發言的背影讓他們望而膜慕……
高原是渾然一體的。國界,公路,看起來常常猶如稀疏的籬笆。
早年的軍人說過,高原師就是守護籬笆的人。守護者必須智慧,勇敢。
但是,畢竟這不是早年的邊疆,甚至不是二十年前的邊疆。何況,如今的世道與人心,已遠非軍規或意志所能全力承受。
生活是枯燥的。不是簡單的冷清苦寒,不用談什麼很靜心很有抱負的假氛圍。人,大多數時候不得不俗世的活。
再說,誰的孩子誰心疼。為人父母,為人子女,為人兄弟姊妹,都是一樣。
平安記得上一次進藏時,在林芝——波密一段因修路原因等待匯車時認識的那個來自甘肅臨洮的兵娃娃,乾裂著嘴唇說自己入伍兩年待在那一線沒回過家。
當時那個兵的眼神完全不是那個年紀該有的。不是淚光。而是六旬老者那種風乾的滄桑。
散時已是午夜。隊伍的其他三個房間早已熄燈。
本來平安和貝瑪是住標間的。司機在走廊裡告訴平安,他們那個三人間的床鋪太硬了。考慮到第二天要跑五百多公里,平安義不容辭的換了房。
刷了個牙,沒洗臉,平安回房聽見有人談論著過往,好比林間兩隻孤獨的老虎。
平安倒頭蒙上被子。乙醇有乙醇的好處。難得上高原後能完全沒知覺的睡過去。三點多被尿憋醒。她提著頭燈上完廁所,又跑了一趟三樓平臺。滿天皆鑽。
起風了。如同有犛牛群在奔跑,山谷間一片轟響。
風並非起於青萍之末。阿里沒有青萍。在某個漆黑寂靜的時刻,從各處驟然匯攏,瞬時形成巨大的旋渦,裹脅,甚至具備黑洞般的吞噬力。
大風裡,漫起塵土和湖水寒涼的混合味道。營房在顫動,其間偶爾夾雜有戰士的咳嗽聲。後來,連掛滿星鑽的天幕都搖晃不止。
阿里。是什麼意思。
傳說,古藏語是“我的”,“我們的”。
我。我們。
千百年來生活在這裡的藏族人民當它們是一樣的。駐紮進這個地區的人們也必須當它們是相同的。
這是高原註定的心意與宿命。
鑽回睡袋後身體發冷,平安的上下牙開始打鬥。四周異常安靜,頭一回,以至於她能聽見那些牙齒打架的回聲。
好靜啊。誰的夜。路,還有好多東西,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