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都陣陣發麻,才聽得一聲輕喚。
“你們……起來吧……”
宇文明略抬了抬眼,望向屋頂,眼神幽光遊離:“這是朕……私情使然……犯下的錯誤……必須自己……承擔……”
吳壽歷經兩次宮變,身體已經大受損害,此時久跪初起,竟是險些撐不起來,眼見他一個趰趄就要撲倒,君浣溪趕緊去扶,自己也跟著慢慢起來。
從這個角度,目光順勢看去,正好看見天子瘦削見骨的側臉,眼簾深凹,鼻樑高挺,下巴尖薄,面上沒有一點血色,那神情,卻似迷茫,又似無奈,更似絕望。
“她……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
“我病入膏肓……她都不肯……出來見我一面……”
“好狠的心……好狠……”
最後一聲,卻是說不下去,微微閉眼,一滴晶瑩從眼角流下來,慢慢滑入那花白的鬢髮之中,消失不見。
君浣溪怔愣當場,看得又驚又痛,心中苦澀難耐。
字字句句,真情流露,沒有自稱為朕,而是最簡單平常的一個我字。
他對泠月的感情,竟是深刻到了這樣的地步,放任她掌權,放任她攝政,甚至放任她下毒暗害自己,在身心重創之際,卻仍無怨無悔,只祈求她的垂憐一顧……
泠月,到底在想些什麼,怎麼忍心傷害一個對她如此深情不渝的男人?!
“朕……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明早朕一定要……坐著……要坐著……”
宇文明略重新睜眼,眼底的亮光逐漸凝聚,匯成一束,從那裡面,她看到了一名帝王的堅持與……尊嚴。
“朕……必須坐著……接見他們……”
“是,臣自當……竭盡全力。”
別過臉去,眼睛裡又酸又澀,只強自忍住,哽聲道:“陛下這一夜,會受很多苦痛,以換來明晨一時的坦然自若……”
“無妨……朕能忍得……”
——放手做吧,我受得住。
縱然時光流逝,過往不再,他卻依然還是那個泰山崩頂面不改色的男人,那個堅強不屈無所畏懼的男人,那個她內心深處又愛又重又敬又憐的男人。
再是心疼,再是不忍,她也必須成全,成全他的心思,成全他的意願。
整整一夜,都在施針用藥,既急又猛,剛烈無比,一根銀針扎遍他周身所有要穴,將本該一點一點解除的毒素,盡數逼到他的腿部,以換取上半身的自由活動。
這其中的滋味,卻是比死還要難受百倍,而且沒有任何減輕痛楚的可能。
要知道,當初自己只是逞強用了一點湯藥,就是直接吐血昏闕,而他,如此衰弱的體質,藥力卻是兇猛數十倍!
“陛下……不能忍就叫出來……”
“沒……沒事……”
他明明痛得冷汗直冒,卻咬牙忍住一聲不吭,慢慢運動著逐漸有了知覺的雙手,一點一點抬起,再抬起,如同電影慢鏡頭一般,緩緩向上,摸到自己頸項處,顫抖著手指,輕柔摩挲著,無聲喟嘆。
“陛下,可是覺得瘙癢?”
不應該啊,吳壽每晚臨睡前都有為他擦浴清洗,那剛從皇宮救出來時滿身蝨蟲的惡自骯髒,早已不復存在,這下針薄藥,也只會覺得痛,不會感到癢啊!
君浣溪有絲不解,朝向吳壽,後者卻是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這是打什麼啞謎?
隨著針灸與湯藥雙管齊下,效力加重,宇文明略低叫一聲,雙眼翻白,仰面就倒。
君浣溪來不及細想,再次針刺腦後要穴,將之救醒。
“陛下,堅持,很快就好了,我們都相信你,你更要相信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