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得臉都漲紅了。
汪洋看見自己的話刺傷了家義,心裡生出一種莫名的快感。家義畢竟經見得多些,很快鎮定下來,問道:“誰告訴你的?”汪洋愣了愣神,反問道:“告訴我啥了?”家義看看墳前放的烤餅,說:“這是送給誰的?”汪洋說:“我願給誰給誰。”兩人說來說去,心裡都明鏡兒似的,卻都不把關鍵的字說出來。家義一時覺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山下就是花溪河。碧綠的河水急速向下遊流去。河灘上的蒿草在風中搖曳,像河水一樣一輪一輪波動著,空氣裡飄散著若有若無的水藻的腥氣。墳塋不遠處是一片花慄樹林子,枯乾的花慄樹葉在風中翩翩翻飛。家義問:“你是現在走,還是再呆會兒?”汪洋臉朝向一邊兒,不說走,也不說不走,沉默著。家義看他一眼,不等他回話,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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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學賢摘帽一年,張有泉也得到一張地富反壞分子摘帽通知書,編號是04591。通知書全文如下。
姓名:張有泉。性別:男。現住紅日公社蓮花大隊8生產隊。經群眾評議,能遵守政府法令,老實勞動,接受改造,現批准摘掉地主分子帽子。此通知。
茅山縣革命委員會
一九七九年三月二十八日
(本人收執)
得到訊息沒幾天,家慧和魏學賢帶著禮物趕到蓮花池。兩個摘去帽子的分子和分子家屬,見了面自然都喜極而泣。
吃過飯,家貞牽著家慧走到山上的樹叢裡,遠遠看了蓮花池過去的老屋。小時她們來蓮花池避暑,常和舅表姊妹們,推窗對月,品味清風中的荷香。如今房子頹敗得厲害,臨水的窗戶,有好幾扇已經不翼而飛,用幾塊竹蓆遮擋著。那株丹桂依然挺拔,樹下的院落卻面目全非。家慧悄聲說:“我還記得後院兒有個石門,上頭刻著麒麟、獅子、老虎、蝙蝠,咋沒見呢?”家貞說:“六六年紅衛兵上山來破四舊,一頓刀斧都給毀了,只剩了兩個石頭樁樁。”家慧連嘆“可惜”。
兩人順著小路慢慢往回走。家貞順手把路邊的豬草扯起來,團成把子捏著。家慧說:“我原打算約家義一起來,不巧他單位有事,脫不開身。”
家貞扯起一把豬草,把草根上沾的土坷垃放在樹上磕掉,扯著長腔說:“他還認不認得我這個叫花子姐喲。”家慧把她手裡的草把子要過來替她拿著,委婉地說:“家義早晚要來的。政策都變了,他還能不變?”家貞傷感地說:“爹媽在還能把人攏在一堆,爹媽一過世,也就各是各了。”
端午節那天,家貞說要進城,有泉有些猶豫,說:“如今兩手空空,進城咋見人。”家貞說:“我去看我姐,哪怕帶根針,也是個心意。”有泉卻非要把家裡一隻正下蛋的雞捉了,幾個孩子在屋前把只老母雞攆得咯咯直跳。家貞說:“你把它捉了,鹽錢從哪兒來?”阻攔著堅決不讓抓。有泉說:“寧顧臉不顧嘴。你要不同意捉雞,就你一個人去。”家貞賭氣說:“一個人就一個人,誰還稀罕你了。”
益生堂 第三章(20)
茅山城裡,家家大門兩側插放菖蒲、艾蒿,滿街都是艾蒿辛辣的苦味。家貞路過益生堂,見外面的街牆上斜斜地貼著兩塊紅紙標語——萬里河山紅旗展,八億神州盡開顏!打倒禍國殃民的四人幫!標語鮮紅的顏色已經退成橙黃,字跡卻依然清晰。房子幾年前由街道出租給了好幾戶居民,入住的人各據需要把一進三重的房子切成一個個豆腐塊,連天井裡都起了房子。家貞側頭向門裡掃了一眼。幾個站在街沿下和她年齡相仿的女人眼瞅著她,流露出似曾相識的疑惑。家貞走過去,聽見她們在背後悄悄說:“好像是益生堂二姑娘。”家貞身體緊繃著,連頭都不敢回。
家慧的門口也擺著兩把艾蒿,家貞把自己帶來的擺在一起靠著。端午節的艾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