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的凍油水。心就顫一下!顫微微的疼。想到這小個人兒,就給家人扔了,十月懷胎的一條命,連豬狗都不勝。想了忍不住,就又伸手去,小心地託了,像託一價值連城的寶貝,聞一聞,一股奶腥味兒,還有一股女人身上味……瞎子的心又跳了幾跳,想到剛才那人說的,給他尋的媳婦的話——他有媳婦了!
可媳婦是什麼?那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他手裡這麼小一塊肉,啥時候能長大呢?心裡禁不住又喜又愁:喜呢?原想自己一個沒眼人,沒親沒故的,一輩子坑死坑埋,路死路埋,走哪兒算哪兒了。沒想到半路來了這個小女娃娃,正像那人說的,熬到這個歲數,他也算是有個親人了;這愁呢,這麼點兒個人,貓狗一樣,可又不是貓狗,要吃要喝的,他一個半老瞎子,咋養得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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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斷之二:
那天晌午,陰了許多日子的天,好容易出了太陽,一個村莊靜悄悄的,風不時地從門前的土路上掠過,揚起一溜一溜的土,像一個一個的影子,從眼前過去了。
柴妮出生一個多月,那天晌午,蓮坐在自家門檻上給小閨女餵奶,就聽見前莊喬樓那裡,隱隱的竹板響,她心裡一別一別,知道是大來了。
蓮嫁到陳店來,瞎子從不到蓮的婆家來看她。不光沒來過,每逢走街串巷地路過這村子,也總遠遠地繞開走。然而雖說他的人不來,竹板聲卻打得格外脆響。蓮從小在那竹板聲中長大的。無論人到哪裡,只要那竹板一響,就知道是大來了。過去那年月,世界是靜的,沒手機沒電波沒高音喇叭,兩片竹板一敲,四里五里都聽得見。瞎子的竹板聲又跟人不同,像一個活人,但一開口就哽哽咽咽,人們甚至能從那竹板聲中,聽出一個男人大半輩子荒草胡棵的萋萋光景來,說不出的憂傷與惆悵,就把人的心都敲碎了。
喬樓當街裡,做針線的女人就停了手,隔一堵又一堵的矮牆,默默望那瞎子走過,說,二孩的老丈人,可憐人的!
人吶,誰知道誰的一輩子怎麼過?
蓮坐在自家門口,一下不落地把那竹板聲撿到心裡,辛酸與悵惘如同堤上的白蠟條,搖曳綿長……
那曲兒是她自小就熟稔的:
小剪子,剪又剪,
問俺孃家有多遠?
七里地,八里多,
那邊都是葦子棵。
葦子棵裡放大炮,
那邊有座奶奶廟。
奶奶廟,朝南開,
人家的閨女都來了,
俺的閨女咋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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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斷之三:
那一晚的月光亮的有一點神奇,簡直夢一樣,深深淺淺的鋼藍色,緞子一樣鋪上江面,發著細弱柔和的光。然而佇足江邊的志願軍,誰也沒有心思欣賞這良辰美景,零下20度,沒有任何渡江的器材,橋,船,木伐,統統沒有,有的只是戰士的兩條腿一雙腳,還要冒著江岸這邊敵人側射火力的阻攔。
先頭部隊已經過了江,等他們趕到江邊,連長頭也不回,只朝我父親說,老陳,你腿受過傷,我揹你,來,快一點!全連人都站住,看著連長和副連長。我父親二話沒說就將槍舉在頭上,第一個喳喳喳破了冰,走進水裡。喳喳的響聲,就像是鐮刀砍在麥棵和稻草上,刀刃一樣的薄冰割在面板上,夜裡看不甚清,卻也能感覺到,血一定絲絲縷縷,早把江水染了。
比起刺骨的冰冷,疼痛似乎算不了什麼。尤其剛剛一路長途奔襲到此,乍一下齊胸深的冰水中,頓時像無數的刀子扎進肉裡,是一種讓人窒息的絕望,滿江的水都變了火一般,在人的肉體上滋滋燃燒,聽得到噼噼啪啪的燃燒的聲音,那是薄冰被他們不停地撞開又不斷地凝結髮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