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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一個指頭大的紙團。她心裡著急:這是什麼時候,你還這麼大膽呵!她急忙把紙團揣入懷裡,走進小屋,小心翼翼地塞進鋪蓋底下,一顆急劇跳動的不安的心,這才稍稍平定下來。她又去幹那“輕微的勞動”,幹完活後,就進屋安安穩穩地躺在炕上。她不敢伸手把壓在鋪蓋底下的那個紙團掏出來,她害怕一旦被看守的人發現,又是一場大禍。她並不擔心自己: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噴氣式”也坐了,人到此刻,還有什麼可怕的呢?她是怕惹出事來,禍及陳明。她側耳傾聽周圍一切細微的動靜,等到她確認絕對安全時,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興奮,從鋪蓋底下輕輕地拿出小紙團。展開一看,密密麻麻的熟悉的字跡,出現在她閃亮的眼前:

“你要堅定地相信黨,相信群眾,相信自己,相信時間,歷史會作出最後的結論。要活下去,高瞻遠矚,為共產主義的實現而活,為我們的孩子們而活,為我們的未來而活!”署名是:“永遠愛你的。”

這以後,丁玲在爐邊,在陳明走過的過道上,經常發現一片乾枯了的苞米葉子,一張廢報紙的一角,一個破火柴盒子,她已經十分“老練”了:一發現,就迅即收起來,揣進懷裡。夜深人靜,她在煤油燈下展開細心默讀:

“他們能奪去你身體的健康,卻不能搶走你健康的胸懷。你是海洋上遠去的白帆,希望在與波濤搏鬥。我注視著你呵!人們也同我一起祈求。”

“關在小屋裡也好,可以少聽些無恥的謊言,沒有人來打擾,沉醉在自己的回憶裡。那些曾給你以光明的希望,而你又賦予他們生命的英雄,將因你的創作而得名,你將因他們而永生。他們將在你的回憶裡豐富、成長,而你將得到無限愉快。”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在寶泉嶺農場(4)

“忘記那些迫害你的人的名字,握緊那些在你困難時伸過來的手。不要把豺狼當人,也不必因為人類有了他們而失望。要看到遠遠的朝霞,總有一天會燦爛光明。”

“……你是屬於人民的,千萬要珍重。”

“我們不是孤獨的,多少有功之臣、有才之士都在遭難受罪。我們只是滄海一粟,不值得哀怨!振起翅膀,積蓄精力,為將來的大好時機而有所作為吧。千萬不能悲觀。”

“……”

這不是寫在一片乾枯了的苞米葉上、寫在一個破火柴盒上、寫在一張廢報紙一角的信。這是詩。這是一種崇高的理想與信念凝結成的思想最高的昇華。陳明寫的這些深厚而充滿一種無窮的精神力量的詞句,在困難的時刻,對他的患難戰友、他的親人丁玲,是一種多麼巨大的支援。

丁玲生前回憶說:這些用特殊材料,在特殊環境裡寫的書簡,成為她每天唯一的精神食糧,她每天含情背誦,現在還可以一字不漏地背誦默寫下來。

這些書簡,她都貼身珍藏著。一天深夜,她又被抓走,兩個女看守,還脫光她的衣服,強行搜走了每一個紙片。她再三懇求:這些紙片,是我丁玲的“罪證”。無知而兇暴的來人,哪裡懂得這些,不屑一顧地把這厚厚的一大疊乾枯的苞米葉子、破火柴盒、廢報紙一角,統統搜出來丟滿一地,讓人用掃帚掃出去譭棄了。

丁玲在北大荒寫了整整三本厚厚的日記,大都在“文革”中被抄燒一光,現在儲存下來的,就剩下這一點珍貴的片斷。

1969年5月12日

到21隊勞動,在場院搬草簾,攤曬化肥,住集體宿舍,晚飯後掃室外衛生;擦玻璃。

5月13日

勞動照常,晚讀毛選。

5月14日

晚寫彙報,發覺紙是黃色的,好象戴了一副茶鏡,眼睛在黑暗處只見一片白光,在微亮地方,眼前則有兩朵黑花。

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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