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道:“我這人不知怎麼辦
的,斟酒也不會。”說著,便在身上掏出一方手絹,走了過來,俯著身軀,給他揩
胸前的酒痕。楊杏園接住手絹,自己拂幾拂。周美芳連說對不住。楊杏園笑道:
“這對不住,是南方人老說的話,周老闆怎麼也學會了。’凋美芳笑道:“這也是
聽來的。說的不對嗎?”楊杏園笑道:“極對。但是你這樣客氣,還要說對不住,
那也太難了。’滯說著,可就把酒杯子送到旁邊桌上去。趙文秀笑著對周美芳道:
“你就別敬酒罷!你再要敬酒,楊先生非逃席不可了。”周美芳回頭一看楊杏園,
果然面上紅紅的,大有醉意,也就不再勸酒了。楊杏園向來不肯努力喝酒,也就沒
有醉過。這種黃酒,進口並不覺得厲害,不料喝下去一會兒,酒在肚裡發作起來,
便覺頭腦有些昏沉沉的。平常很愛吃的菜,這時吃起來,卻又是一種口味。勉強要
了半碗涼稀飯喝了,心裡才覺舒服一點。於是便悄悄的掏出一張五元鈔票,交給夥
計,叫他去算賬。一會兒夥計將賬單和找的錢一路送來。楊杏園笑道:“賬已會過,
我們不讓了。”周美芳一見,笑著只說使不得,但是錢已交櫃,也就只好算了,笑
道:“得,過一天再請罷。”那趙文秀倒是很老實,將上的菜湯,陸陸續續,舀著
向飯碗一淘,更把湯計將飯一拌,唏哩呼嚕,連菜夾飯,自吃他的。
楊杏園總覺心裡有些亂,生怕鬧起酒來,在人當面吐了,很不象樣子,因此和
周美芳敷衍了兩句,便告辭先回家。回到家裡趕緊叫聽差泡一壺濃茶來。一面喝茶,
一面出神。想到周美芳人很清秀,淪落到以色相示人,還要用酒食來聯絡人,可見
世人吃飯之難。但是這樣殷勤招待,也就難得了。想著,一直把一壺茶喝完,還是
口渴。這個時候,酒意兀自濃厚。楊杏園便點了一支安息香,插在鋼爐裡,坐住定
了一定神,看見桌上橫著一支自來水筆。因為筆頭沒有套起來,偶然將筆拈起,就
拿桌上練習英文的橫格厚紙,用筆寫著玩。也不知道頃刻之間,怎樣會記起兩句唐
詩,便寫道:“當時我醉美人家,美人顏色嬌如花。今日美人……”寫到這裡,又
記不起來了,把紙一推,把筆套起,站立起來,伸了一個懶腰,不覺大有睡意。因
招呼聽差,有了開水,把茶還沏上,便拿了一本書,坐在沙發椅上看書,再等茶喝。
先看半頁書,還能瞭解書上的話,看過半頁以後,就不知道書上說些什麼,漸漸的
連坐在這兒幹什麼的,都也忘了。及至睜眼一看,屋子裡電燈,光爛奪目,窗戶裡
吹進晚風來,撲在人身上,有點涼陰陰地。除了窗子外牆腳下,有幾個小蟲,嘰嘰
喳喳叫著外,其餘並沒有一點聲音。向窗子外看時,天黑如漆,只能看見對面一點
屋脊影子,暗沉沉的。原來夜色已深,人全睡了。坐著靜靜一想,我怎樣會靠在這
裡睡著了。就在這個時候,微微的有一陣酒氣,夾著花香,在若有若無之間,隱約
可聞。想道:“我真是醉了。怎樣睡了這久,還是有這種酒的幻象?”於是靜靜的
注意了半天,看這花香酒氣究竟是從哪裡來的?聞了一會兒,忽然大笑起來。原來
酒氣,不是由哪裡來的,正是自己口裡撥出來的氣。自己靜靜的在這兒坐著,就會
聞到這種氣味。心想這正是所謂芳留齒頰間了。這一場酒東,雖然是自己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