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兵李成梁如今卻不在廣寧城中。這並不僅僅是因為隆慶元年新定下的制度,和山西寧夏等地防秋之日總兵移駐如出一轍,定在每年冬月也就是十一月,遼東總兵移駐遼陽,排程防禦,應援海州、瀋陽,開春再回歸廣寧;而是因為在前一年十月,建州女真都指揮王杲勾結土默特人和朵顏三衛中的泰寧衛,寇遼陽及瀋陽。李成梁親自率軍出擊,雖大敗王杲,攻破古勒寨,卻尚未班師歸來。不止李成梁,遼東巡撫張學顏也還沒回來。
據汪孚林等人進城後打探到的訊息,如今這時候,李成梁大破古勒寨後,應該正在從遼陽啟程回返廣寧的路上。既然正主兒不在,他們也就樂得東走走西轉轉,把人都遣散了四處走走打探訊息,沒幾日功夫,他和小北就與沈家叔侄一塊把城裡各處官署門前先給轉了一遍。
這其中,廣寧城的按察分司官署,可以說是這一路上少有的帶點文官性質的衙門了。
之前汪孚林這一行人剛剛在按察分司門外參觀了一番。經歷頗多,很瞭解官衙運轉情況的汪孚林和門子攀談了一陣子,打探到了裡頭那位分巡道的官職全名——分巡遼海東寧道,兼理廣寧等處兵備屯田事,山東提刑按察司副使。總共二十七個字,就這麼長。這也算是大明不少地處邊鎮要衝之處,分守道和分巡道的特色了。
乍一看,遼東的官卻掛著山東的銜,似乎很難理解,然則只要想想當初葉鈞耀那個分巡道也是隸屬於浙江按察司就能明白,這是大明朝的新鮮發明之一,寄銜。北直隸和南直隸的分守道分巡道,都是這樣寄銜於周邊各大布政司按察司,因此完全屬於軍管的遼東,分守道、分巡道以及兵備道則寄銜于山東布政司和山東按察司,但在行政上,卻是直接歸遼東巡撫管理,而且分巡道帶管廣寧附近的兵備,分守道則帶管遼陽附近的兵備。
所以說,不是多項全能,經驗豐富的官員,根本沒法勝任在遼東當道臺。
除卻他們之外,廣寧城中還有管糧通判、撫民通判再加上課稅司大使,戶部管糧郎中,扎堆在一個沒掛牌子的官署一塊辦公,全都在名義上隸屬於山東,這幾個民政衙門的三班六房吏役也同樣如此。專管各種賦稅。
而沈懋學更在意的不是官署,而是儒學,此刻就接了汪孚林的話茬道:“官署多,儒學卻荒廢得很。廣寧衛學裡頭幾乎沒個人影,雖說這年頭的生員未必都在儒學裡待著,可冷清到這個程度。門子幾乎一問三不知,卻實在是少見。”
聽到沈懋學這話,沈有容雖說連個秀才都沒考出來,但家裡長輩同輩幾乎都曾經當過生員,他自然能猜到叔父在想什麼,當即忍不住反駁道:“叔父,話不是這麼說,遼東本來就是軍戶屯田,少有民戶。再加上其地苦寒,又不像東南那樣富庶殷實,能供得起讀書人的人家當然就少。就算是生員,可既然在軍籍,就沒那麼自由。不說別的,當今遼東總兵李大帥,當初不是四十歲還是生員,沒錢到京師去襲封世襲指揮僉事的軍職。結果還是那時候的遼東巡按御史出錢資助的?如今春暖花開的時候,說不定那些家境貧寒的生員還得幫忙下地幹活。未必就真的是荒廢學業。”
汪孚林見沈懋學被沈有容這麼一頂,卻不怒反笑,頓時想到自己和汪道貫當年在豐樂河邊相識的情景,說起來汪道貫和他相處的時候,他也常常頂撞汪道貫,兩人也不怎麼像叔侄。畢竟他這個侄兒很沒當侄兒的樣子。不過,沈有容總比他要像侄兒些。果然,下一刻,看到叔父但笑不語的沈有容就趕緊賠禮道歉了,沈懋學就開始順便敲打起了侄兒。旁觀的他笑著抓了小北的手。悄悄退到一旁一塊還算乾淨的大石頭上坐下。
自從出了山海關,小北把汪孚林的言行舉止都看在眼裡,不免有些奇怪:“自從進了遼東,你就一直在打聽那位李大帥,怎麼,是怕他桀驁濫殺的名聲在外,不好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