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然,夾雜著噓聲一片。
潮漲之刻,便是今日琅琊群英會落幕之時。眾人從正午等到傍晚,一來是想見識劍衣侯十四年後開刃之盛況,二來是想見到劍衣侯與秦門掌教一戰。三來,劍衣侯手下愛將李穆也是成名已久的劍客,更是秦門棄徒,傳聞本該由他出戰尚軾,更有熱鬧可看。
誰知李穆竟未露面,出場的竟是這無名青年,教這三臺大戲遲遲開不了場。現在他不但要自己送死,口出狂言,令眾人也沒了熱鬧好看。
項禹又去看對面方艄上的聞韜。烈風與火光之下,男人平靜的面容顯得陰晴不定。
佟方也在一旁道:“屬下不明白,今日場中近千人,能贏尚軾的不足五指。鄭吉輸給他,不算什麼不光彩的事,劍衣侯也便是等這開刃之際迎戰尚軾。為何這鄭吉卻不肯認輸,寧可拂了聞韜面子,也要這般強出頭?”
臺上尚軾又在問:“你不怕死?”
鄭吉搖搖頭,卻舉起了手中長劍。
琅琊令如山,若他不願認輸,誰也無法阻止。聞韜也無法阻止。
那麼只有尚軾來阻止。
他擲出雙鐧,解開了手腕上的皮具綁帶,露出青色的鐵手套來。
眾所周知,秦掌淬毒。
蜀中秦門,向來與唐門有千絲萬縷的聯絡。
秦門之鐧叫秦鐧,而秦掌之毒卻也叫情繭,為唐門所出。唐門之毒以奇詭陰狠著稱,江湖之中人人悚懼。令人若中此毒,卻不敢去解;解了此毒,卻也不至於活得下去。
比武之中,本不必使出此毒器。而尚軾以秦掌成名,此番鄭吉又犯下大忌,用陰明錄中武功一再挑釁,這又另當別論了。
眾人此時都去看南艄,只見劍衣侯的手正鬆散地按在劍柄上,身邊人卻是一臉愕然。各船中已是議論紛紛,人人都在疑惑,為何這青年要逼迫尚軾對他下殺手?劍衣侯與他之間,到底還有無默契?
項禹心中已瞭然,道:“他不肯認輸,卻正是故意要輸。”
佟方道:“可他這麼做,便是要將閣老拱手讓與尚軾。”
項禹道:“這便是他的目的,只是要賠上的,卻是他自己的性命。”
話音未落,鄭吉已經提劍朝尚軾衝去。對方不慌不忙地卸去力道,鐵掌鬼魅般拂過鄭吉細劍,鬥獸般襲向他幾處大穴,來勢剛勁迅猛,毫無方才的周旋之態。鄭吉擰身避過一掌,勉力刺向尚軾右肋,卻被那鐵掌輕易架開,牽制不前。鄭吉劍氣被生生逼退,人與劍均被尚軾精純的招式所困,又苦於對方內力深厚,掙脫無門。暗夜光火映照下,項禹在十丈之外,也看得出鄭吉面上已是毫無血色。
而即便陷入絕境,青年身形竟毫無頹勢。瞬息過後,鄭吉左臂一推,竟雙掌合力,將細劍直直擊向尚軾掌心。饒是秦掌由精鐵鑄成,尚軾也不得不分心收勢,生生擋下這挾風帶血的一劍。
只聽得咣噹一聲,那佩劍居然於尚軾掌中寸寸而斷!鄭吉趁勢掙開,飛出一丈餘遠。
這般拼命的招式,倒激得眾人叫了幾聲好。
但這已是劍衣劍訣最後一式。
鄭吉招已老,力已竭,氣已亂,不過苦苦支撐。接下來以劍衣掌訣,去對抗尚軾精鐵所鑄成秦掌,也不過是瀕死掙扎。
事已至此,已不必再看。項禹搖搖頭,對舟子道:“回棧橋上。”
舟子道:“這裡看得更清楚些。”但他依舊將船劃了開去。靠岸後,船伕忙不迭地劃離岸邊,要泊到那已被層層大艄芥舟包圍起來的高臺邊上,再去看一眼那臺上狀況。
人聲忽然鼎沸,只聽得咔擦一聲輕響。項禹猝然轉身,剛巧看到鄭吉像斷了翅的瞎燕一般,直直地從幹闌邊緣倒了下去。一聲“撲通”,夾雜在人群譁然中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