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她們才有了這一個個冷漠、飄逸的姿勢和態度。
在我對它們發著奇想的同時,我已經被勞拉安置在一間試衣室裡。一個穿迷你裙的老嫗抱著一摞衣服跟進來,按照勞拉的指令將衣服—一掛好。七十來歲的老嫗濃妝豔抹,兩條枯瘦的腿百分之八十五露在裙子外面。渾身裝束沒有一分寬裕。勞拉在一張古典式的緞面椅子上坐下來,對老嫗吩咐:勞駕,給我兩杯喝的。
老嫗說:好的,心肝兒。我們有冰茶,果汁,雞尾酒。
勞拉架起二郎腿:我只要冰水。白水。
老嫗兩條妖燒的腿以效率極高的步伐向門口走去。
勞拉叫住她:等等。
老嫗以十七歲的姿勢驀然回首。她說:好的,心肝兒。
勞拉說:給我一盒薄荷糖。
老嫗不卑不亢,很有節制地給了勞拉一個笑臉,說:我叫瑪麗,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一盒薄荷糖,還要別的什麼?
勞拉說:就這些,謝謝。
我的榮幸,心肝兒。
順便問一聲:你用的是什麼香水?
不是什麼好牌子,我一位表親贈送我的。
我喜歡這香味。
噢,謝謝。
別客氣。
老嫗冷冰冰的謙恭和勞拉冷冰冰的和藹,使一種短暫的主僕關係瞬間確立。
我磨磨蹭蹭,將一條黑色連衣裙套住上半身,再一點點將它往下扯,扯到膝部,才將我的長褲褪下。這樣一來,我不必展示我低質價廉的棉內褲。勞拉以為中國人有中國人穿、脫衣服的習慣,臉上一絲驚訝也沒有。她上來替我拉上背後的拉鍊,一隻手抓起我的頭髮,將它按在我腦袋頂上,然後比我還用力地瞪著鏡子。這是一件彈力絲絨的夜禮服,我平坦坦的胸有一大半露在外面。我看見鏡中的中國女人一點兒炫示的本錢也沒有;她這樣袒露毫無道理,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勞拉在我背上猛推一把,說:背要直,胸使勁挺。
我照她的意思辦了,那衣服還是和我文不對題。
這時試衣室的門被輕叩幾下。勞拉大聲說:請進!
老嫗兩條瘦腿利索而矜持地邁著步子。手裡捧個托盤,托盤上放兩個高腳酒杯,玻璃薄得如同燈泡。那種隨時可能碎裂的危險使這一對杯子及杯中的水看上去很昂貴。
勞拉說:瑪格,看怎麼樣?她指鏡中的我。
簡直就是她的衣服!不過抱歉:我的名字是瑪麗。
勞拉端了杯水,喝一口。滿臉是嚴苛的批評。她說:不是最理想。
嫗說:我想那件短款可能更配她。
勞拉不以為然地看看老姐的推薦,說:那件充其量只能去雞尾酒會。
老嫗說:對極了,心肝兒。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品位高雅。這套雞尾酒會穿,再合適不過了。
她不動聲色地拍著馬屁。
勞拉從一個分幣大小的銀色小盒裡取出一枚白色藥片,放進嘴裡。再取出一粒,遞給我。我也學她的樣把它擱入口中,一股薄荷的辛辣猛烈地充滿我的口腔。勞拉把那個小銀盒塞入我的皮包,告訴我:這些薄荷糖可以使我有個清潔芬芳的吻;一個年輕單身女人,要隨時準備被人吻或吻別人,要做好深吻、長吻的準備。
老嫗說:對呀,我就一天到晚含著薄荷糖。
我從鏡子裡迅速瞄一眼她那由脂粉塑出的面具,她的百分之八十五裸露的腿。這樣的年紀仍懷著如此的希望,潔身自好,滿口清香,以便那埋伏在命運中的吻突然襲來時可以沉著、自信地迎接,以使那樣一個不含洋蔥大蒜胡椒乳酪氣味的芬芳的吻引爆一次良緣。據說這和男性在錢包裡備一兩隻避孕套同等重要。充滿性遭遇的時代,一個負責的男人或女人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