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皺了皺眉,身體搖晃,隨即伸手捂住嘴,咳嗽了一聲。他雖掩口低頭,卻仍有星星點點的藍色光末從他指縫間溜出,與此同時,他握住我肩膀的另一隻手也無力的放開。
我順著光看去,見到他的胸口正中有一團藍色光暈漸漸擴大,就好像整團星雲在他體內翻滾,那部份的身體甚至成了半透明,可以看見他背後遙遠的地平線。
石頭浮在半空原本還算平穩,此刻卻愈來愈搖晃,他也朝自己胸前望去,並驚訝的伸手觸控,只見手指竟然一觸就陷入其中。
他舉起指尖到面前看了幾眼,又朝我伸手過來,低聲說:「頌伊……」
「這是怎麼了?」我心中充滿了不好的預感,扶住了他。
「……該來的終歸會來,在這個星球上殺死了無數人的我,為此必須付出生命的代價。但竟然……果然是……現在嗎……」他艱難的又咳了幾聲,嘴角溢位淡藍色星芒,他抬起鳳眼望向我,目光像星火在快要熄滅前遽然閃爍,「你說的對……我只是卡拉耶摩,不是都敏俊,等待了幾百年,至少你……可以回去了。」
石頭晃動著,以令人幾乎無法站穩的頻率,緩慢的往荒原的邊際飛去。
殺了人,所以要用自己的性命來償還嗎?這麼說的話,宇宙間的律法,竟然比地球上的還要嚴格呢!但是,除此之外,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我可以回去了?要怎麼回去啊?
「你說什麼?什麼可以回去?」我連聲問他,不敢碰觸他胸口的空洞,我只好抱著他的頭,令他倚靠在我肩膀。
他的眼睛微開,目光似散而未散,如從這黑壓壓雲層中透出的些許晨光,望向我的臉。也許是因為我沒有推開他,他的神色反倒平靜了許多,嘴角還帶上了一縷笑意。
似乎無力再開口,直到石頭飛至小山丘下,轟然落地,他也沒回答我半個字。顛簸之下,他的頭側向一邊,失去了意識。
回到村子後,卡拉耶摩被安置在我的住處。阿別立刻就溜了出去,到外面照顧他的小樹林去了。
我坐在床邊,望著外面的天空。天色愈來愈暗了,跟暴風雨前夕那種黑雲漫天還不一樣,那種至少還看得出雲的形狀,而現在這濃黑就真的只是一片黑暗,令人窒息,沉重的直壓下來。才過去還不到一天的時間,連阿別種的果樹都變得沒精打采。平原上不時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完完全全一派末日氛圍。
而這一切的締造者還沒醒,也不知道還會不會醒。
我低頭看他,被子蓋住了胸口,他看起來總算沒那麼悲慘。我擰乾用沁涼井水浸過的布巾,替他冰敷過左頰上的掌痕,現在已經不明顯了。
這張蒼白的臉孔上有著漂亮的濃眉和漆黑眼睫,以及形狀很好看的鼻子和嘴唇,睡著的時候,他看起來和我記憶中的那個人真是毫無差別。我嘆了口氣,也是,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我又沾了些溫水,把他乾涸的雙唇潤溼。這時他的嘴唇動了動,輕輕發出一聲□□,然後手指往旁邊摸索,直至尋到了我放在床邊的手,慢慢挪上來蓋住。就像是尋到了歸依,他的呼吸重歸平穩。
我凝視著他修長清瘦的手指,微微突出的骨節帶著陽剛的男子氣,指甲短而乾淨,形狀也好看。看起來,對自己的打理還是很用心的。就算打算自毀順帶毀滅這個世界,也要利落乾淨的面對死亡是嗎?當感覺他的手指握得更緊了些,我把目光上移到他的眼睛上,果然見到睫毛微開,他已睜開了雙眼。
「頌伊,」他一醒來,就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喚我。
此時的他不帶威脅,也無法強迫我跟他走了,反而更令我牽腸掛肚。三百年……近三百年的孤單是什麼滋味,連想也不敢想。而最後,他是拿定主意,在他死後,不想讓別人再染指我們一起生活過的這片土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