哽咽說道:“他也下殺手哩,爹爹沒瞧見麼?”楊仲英怒道:“你還敢強辯,不是你咄咄逼人,別人怎會真個與你相打?”楊柳青忽道:“女兒實在不願嫁他!”楊仲英一愕,拈鬚說道:“哦,原來這樣!”楊柳青道:“女兒欲說不願,又怕爹爹生氣。迫不得已,和他比武試招,欲他知難而退,想不到拳發難收,一時誤傷了鄒家兄弟!”楊仲英道:“你逞強行兇,難道我就不生氣了。呸,平時我怎樣教訓你來?”楊柳青俯伏在地,忽然哭出聲道:“我任爹爹處罰,廢了我我也不敢埋怨爹爹。怨只怨我媽媽死得早,少人管,少人教,惹出事來,教爹爹生氣。”楊柳青自小喪母,由父親一手撫養成人,而今楊仲英一聽女兒提起媽媽,不覺一陣傷感,想起妻子死後,自己一身兼父母之責,對女兒也是太驕縱了些,養成她這樣任性,自己也有不是,不覺嘆口氣道:“你知道就好了!”楊柳青見父親聲調緩和,霓顏相語,方才放下了心。楊仲英嘆氣之後,留意女兒,見她眼角盾梢,似藏委屈,心念一動,揮手說道:“你起來,我問你,你為什麼不願嫁你錫九哥哥,是那點不如你意?說到武功這層,難道你真這樣笨,沒有看出他一上場就心存退讓,功力比你高得多麼?”楊柳青一抹眼淚,忽然噗嗤一聲笑道:“爹難道也看不出來,女兒心目中早就有了人麼?”楊仲英睜大眼睛,正待發問,楊柳青以袖掩面,忽地轉身跑出去了。
楊柳青小孩心性,經了這一仗後,深怕父親再逼她另嫁他人,再也顧不得怕羞,索性挑明說了出來,這可惹得楊仲英又驚又喜,在書房裡徘徊了好些時候,兀自決斷不來。
楊仲英想道:原來這丫頭竟愛上了她的師哥,當時不敢明說,事後卻弄出這樁事兒,教我如何對得住鳴皋老弟!倏又想到:曉瀾這孩子也不錯,除了來歷不明這點之外,也不會輸給錫九。一時思潮起伏,他本想把女兒縛去找鄒家父子負荊請罪,但聽女兒吐露心事,只恐將來四面相對,會弄出更尷尬局面。一抬頭,看見壁上掛著的妻子遺容。嘆了口氣,驀然揭開簾子,找唐曉瀾去。
再說唐曉瀾和楊柳青相處五年,雖然對她那驕縱的性情,能夠逆來順受,可是心裡卻厭煩到極,壓根兒也不曾想到情愛之事。倒是對於那獨臂神尼的關門徒弟呂四娘,雖然只是一面之緣,卻已情根深種。呂四娘那爽朗風姿,溫言笑語,五年來時湧心頭,只是呂四娘武功超絕,復褲詩書,唐曉瀾視她儼如天人,對她仰幕彌深,卻不敢有褻瀆之念,自分此意此情,永埋心底,一生一世,遙拜妝臺!楊仲英做夢也想不到,這大孩子有這麼多心事。
月近中天,夜涼如水,楊仲英找到唐曉瀾的書房,卻杳不見人,楊仲英啞然失笑道:“我也太心急了,這個時候,他想已早睡了,還會在書房麼?哦,明天和他說也不遲。”正想退出,見桌上一張詞箋,墨跡猶新,好奇心起,想道:不知這孩子讀書讀得如何?隨手揣入懷中。教書先生住在隔房,房中燈光猶明。楊仲英踱了進去。教書先生是楊仲英堂弟,雖然是個落第秀才,學問卻很不錯。見楊仲英問起唐曉瀾讀書之事,含笑說道:“這孩子天資過人,短短五年,經史詩詞,都已頗有根底,雖然不能成為名儒,也可算得一個通人。”楊仲英展開詞箋,笑道:“你看他寫的是什麼?像詩又不像詩,我讀不斷句,你解給我聽聽。”
教書先生一看,原來是首長詞,詞牌名為“百字令”,全首詞恰恰一百個字,讀那詞道:
飄萍倦侶,算茫茫人海,友朋知否?劍匣詩囊長作伴,踏破晚風朝露。長嘯穿雲,高歌散霧,孤雁來還去!盟鷗社燕,雪泥鴻爪無據!雲山夢影模糊,乳燕尋巢,又俱重簾阻!露白葭蒼腸斷句,卻情何人傳語?蕉桐獨抱,霓裳細譜,望斷天涯路!素娥青女,仙蹤甚日重遇?
教書先生一面吟哦,面色始而喜,繼而憂,終而沉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