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所知道的,只是人不可能頭頂瓷盆仰面看天。&rdo;她說,&ldo;我是說你。&rdo;
&ldo;不能再說具體點?&rdo;
她把浸在水中的手指在襯衫底襟上擦了幾下,轉向我說:&ldo;我覺得你現在對什麼都無可奈何,無論什麼。&rdo;
我嘆了口氣。
&ldo;抱歉。&rdo;
&ldo;哪裡,沒什麼的。&rdo;我說,&ldo;的確,現在的我連便宜的枕頭都奈何不得。&rdo;
她再次微微一笑:&ldo;何況你連個窮嬸母也沒有。&rdo;
是那樣的,我連個一窮嬸母也沒有……
簡直成了歌詞。
2
或許你的親戚中也沒有窮嬸母。果真那樣,我和你便擁有了&ldo;沒有窮嬸母&rdo;這個同類項。不可思議的同類項,宛如清晨水窪一般的同類項。
不過想必你也在某某人的婚禮上見過窮嬸母的形象。就像任何書架上都有一本久未讀完的書,任何立櫃裡都有一件幾乎沒有沾身的襯衫一般,任何婚禮上都有一個窮嬸母。
她幾乎不被介紹給誰,幾乎沒人向她搭話,也沒人請她致辭,只是如同舊奶瓶一般端坐在餐桌前。她小聲細氣地喝著清嫩雞湯,用魚叉吃著色拉,扁豆差點兒沒有舀起,吃最後一道冰淇淋時彷彿意猶未盡。至於她贈送的禮品,運氣好應該被塞進壁櫥深處,運氣不好則很可能在搬家時連同沾滿灰塵的保齡球獎盃一起被一扔了之。
偶爾掏出的婚禮相簿上也有她出現在上面,但其形象總有點令人不安,猶如還算完好的溺死者屍體。
這兒的女人是誰?喏,第二排戴眼鏡的……
啊,沒什麼的,年輕丈夫答道,一個窮嬸母。
她沒有姓名,只是窮嬸母。如此而已。
當然,你也可以說姓名那玩藝兒反正總要消失的。
消失的形式林林總總。第一種形式是與死一同消失。這很簡單,&ldo;河水枯而魚死絕&rdo;,或&ldo;林火焚而鳥燒盡&rdo;……我們哀悼它們的死。第二種形式是某一日倏然消失,如一臺舊電視機,死後仍有白光在螢屏上戀戀不捨。這也不壞,有點類似迷失方向的印度大象的腳印,但壞確乎不壞。最後一種形式‐‐人沒死名字便已消失,即窮嬸母們。
但我偶爾也會陷入這種窮嬸母式的失名狀態中。在傍晚擁擠不堪的中心車站,自己的目的地、姓名、住所突然從頭腦中消失一盡。當然時間極短,五秒或十秒。
也有以下情況:
&ldo;你的姓名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了。&rdo;一個人說。
&ldo;沒關係的,別介意,又不是多麼了不得的名字。&rdo;
他指了好幾次自己的喉結:&ldo;哎呀,都已經到這裡了。&rdo;
這種時候,感覺上自己就像被埋在土裡面,只有左腳尖探出地面。偶爾有人被絆了一下,隨即道歉:哎呀對不起都已經到這裡了……
那麼,失掉的名字到底去哪裡呢?在這迷宮一般的城市裡,它們繼續生存的機率想必是微乎其微的。它們之中,有的在路上被卡車碾成肉餅,有的僅僅因為沒有零錢乘電車而魂斷街頭,有的連同滿口袋的自尊沉入深水河中。
儘管如此,它們之中的幾個也還是有可能碰巧活下來而趕到已失名字之城,在那裡創辦一個與世無爭的共同體。的確是小小的、很小很小的小城。入口處想必立有一塊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