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好詩的人,于格律上甚有造詣,自然聽得出門道。
這歌謠看似簡單,編者卻有著極其深厚的功底。
於尋常名物中,無聲揉入韻部、對偶、辭藻、典故,學起來沒有門檻,卻又不遜於高深的韻書。
他不由第一次正視顧衝,和他師門幾代傳承下來的痴妄奢想——務必令大寧子民,人人儘可讀書。
若以這等歌謠,令教諭、士紳、鄉里廣而宣之,假以時日,鄉野定然人人皆可傳唱。
可惜,小孩子們唱完上平東韻,歌謠就戛然而止。
老頭意猶未盡,鬍子一翹,瞪著顧衝,“這,下面呢?”
老執塾瞧他那抓心撓肺的模樣,心中暗爽,假惺惺道,“這般雕蟲小技、胡吹亂嗙,哪還有什麼下文,原本還配有一套識字之書,想要請你掌掌眼,看來也不必了。”
汪銘:……
午課末,顧悄特意帶小班將今日所學複習一遍,防著等會連坐捱打。
然,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執塾前來。
反倒外間突然闖進一個精瘦的怪老頭,嘴裡尤在嘀嘀咕咕。
照面就向顧悄一通嚷嚷,“你這後生,好生的對韻歌,怎地只唱個開頭就停?”
顧悄不太服氣,頂了一句,“你這老頭,又不是我學生,憑什麼指手畫腳?”
老頭一哽,爾後臉不紅心不跳朝著顧悄一拜,“夫子在上,學生有禮。”說著,也不顧一眾小孩驚異的神色,自顧自道,“這就算正經拜過師了,夫子現在可以唱完嗎?”
這神奇的腦回路,叫顧悄有些哭笑不得。
“老先生,且不說我們今日已經下課,單這韻歌,上平十五韻、下平十五韻,若再附仄韻七十六韻,唱完要到猴年馬月?”
老頭似乎有一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擰勁兒。
他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枚大銀錠子,繼續胡攪蠻纏,“那我出錢買你本子,這總行吧!”
這般不講常理的老頭,通常都不是什麼尋常角色。
顧悄拿不準這人來路,只能耐著性子解釋,“這韻歌還沒有本子。”
實在是顧勞斯事情太多,手頭正編著的幾本書還沒完工,一時半會忙不到聲律這上頭。
誰知老頭那張臉,如八月天孩子臉,說變就變,“你這塾師,竟想藏私!沒有本子,你從哪裡學來的?我可是師都拜了,你今日必須傾囊相授!”
這般就很蠻不講理,已是有些刁難的意思在了。
小孩子們躁動起來,有幾個眼瞧著已經坐不住了。
“怎麼,你這是拿著吳知府的雞毛,到顧氏族學當令箭來了?”
外間傳來執塾聲音,這才壓下場子。
顧衝可不怕他那牛脾氣,慢悠悠踱進來,冷笑道,“你該去找顧準那老匹夫吵。他好東西多,一樣樣都藏著掖著,要不是他兒子漏了底,我都不知道,恩師治學五十載,私傳竟都落到……”
“若虛,慎言!”汪銘沉著臉打斷顧衝,他抬手指了指天,“莫要犯忌。”
顧衝一愣,張了張嘴,似是想要反駁,最終按捺下去。
半晌,他發出一聲喟嘆,“這世道,竟連恩師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