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花甲,前途未卜,身後無依,此次往長安調選張蕤最大的願想不是得個美官,而是能為女兒擇個佳婿,自己便是致仕歸田也無所憾了。同時他內心還有一個更為隱秘的妄想,新天子年少,怕不得廣選仕女入充後宮,多少伎術之人都說他女兒命造合大貴,紅鸞在西,或許便要在此行應驗!哎,不為這話,自己也不得曠她到這個年歲,也不至得罪王鐸!因此急匆匆赴到長安,在都亭驛安置下來,他便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女兒入宮一事上,求官的事倒丟開了,只是不得路徑,錢帛倒使用了不少。
這天他從外面轉回來,驛中雜役迎著他喚了聲“張刺史”,斜刺裡便撞出個儒服男子來喚他“宗伯”,張蕤見他衣服不鮮,初冬時節,又不三不四的拿著一把偌大的摺扇,也不用問,不是個羈旅京師的潦倒士子,便是個浮食市井的狂士,肅了臉只當沒聽見。不想那雜役卻道:“刺史,此乃長安大名士張濬張禹川,人號金鳳的便是!”張蕤一怔,流矢折身揖了手,便治下一席酒,與人賠罪!
都說長安有三鳳,第一個便是王鐸的門下,“丹鳳”蕭遘,號為“丹鳳門下丹鳳過,望仙樓外仙望樓”!公侯世家,風姿綽約,才德兼備,時下雖貶遣,早晚歸鳳池坐黃閣!第二個是沈亞之之幼弟,“綵鳳”沈雲翔,道是“家傳彩筆光五色,飛入芳林入翰林”,文章祖自韓文公,仕途啟自遼國公(僖宗登基後,封韓文約為遼國公),今已身在鳳池,前程不可限量!第三個便是與自家同姓的張禹川了,去年春上,禮部主考崔沆取了兄弟崔瀣,座師門生,沆瀣一氣。在京舉子憤怒鬧事,張濬便是一個首領,事情不了了之之後,聽說此公便田衣野服隱居畿內金鳳山,然其志意不衰,猶自詡“金鳳山中金鑾客,長安市上長醉人”,名聲也愈發盛了。
張蕤只是個明經出身,因著龐勳之亂才展了頭角,做了三年刺史,是論不得什門第的,人一個有正經官緒的清河張氏拜過來,又是大名士,他安有不認之理!推杯換盞之際,見他言談不俗,舉止顧盼大有風采,心裡便愈發高興了,說了一路所見的水患、饑民,漸漸便說到調選上來。
張濬聽了道:“宗伯,此事不宜急!新皇登位,必有大變置,現今不如靜候,莫將錢財白白送在貶逐罪人之手!”張蕤頷了,目前朝中的變置僅僅是北司(翰林院押院使李順融、前小馬坊使田令孜取代了樞密使嚴遵美、楊復璟,嚴遵美、張泰充山陵副使)。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行皇帝赴山陵前後南衙也必定有變置的!細問了一些朝中的人事,張蕤便把腹中事有意無意透了出來,道:“以賢侄看,此事是否宜緩不宜急?畢竟梓宮未駕!”
張濬啪地一聲將大扇展開,遮住嘴臉低聲道:“不然!此事不宜緩,據小侄所知,田樞密一直在私下操辦此事!宗伯既有心要走這條通天的路子,但往輔興坊樞密宅中去!樞密有個嫡親的兄長喚作陳敬瑄,現無職事,平日不往市中游逛便在宅中穩坐,此人賣餅出身,但將了錢帛上門,無論是誰也肯接待!他宅中還有兩個閒漢,一個喚作繡花獅子羅元杲、一個喚作沒毛鳳凰牛勖,都是樞密心腹悌己人,宗伯遇著也不可怠慢,但通了此處關節,便不難如願!”張蕤聽了大喜,與張濬歡飲至晚,臨別時將出五匹絹帛相贈。張濬憑白認這麼個宗伯本意就是求資的,金鳳山上的燈油鹽米,市中的酒食妓樂,哪一處少得了使錢,說了句“長者賜不敢辭”便拜辭去了。
第二天,張蕤便攜了錢帛往輔興坊拜謁陳敬瑄。這陳敬瑄那次與他兄弟田令孜鬧翻後並沒有真回陳州老家去,而是歇在了城南的香積寺。一聽得他兄弟做了樞密使流矢回了城,田令孜也沒有與他多計較,反而將替僖宗找“狐女”的事託與了他,因此這廝的志氣又上來了。也不管他兄弟的意思,不論良賤妍醜,但凡將了錢帛上門的,便使人記下籍貫名姓年歲。